夜里下过雪,清晨阳光普照荒原野地,满地雪粉犹如水晶玉屑,反射着灼眼光芒。
日辉从窗户闯入室内,像剔透莹亮的水,漫过窗台和地板,爬上床沿,唤醒了梦中人。
谢漪白昨晚撞到头,昏沉沉地就睡去了,他是自己睡的,被强光照醒,壁炉里的炭火快熄灭了,他裹着被子下床,迷迷瞪瞪地拉上窗帘,然后拾起火钳夹了两根木柴,扔进炉子里,也不管它燃没燃,就倒回了床上。
他想就这么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但其实他睡饱睁眼的那一刻,也才中午而已。
谢漪白摸了摸后脑勺,昨晚撞出来的大包已经消退了,他今天睡到自然醒,没有被打搅和撕起来干别的,很幸福了——不知不觉中,他对幸福的要求居然降到这么低了!
睡得久,身体各部的器官还未恢复运作,他胡乱刷了刷手机,没感到饿,只是口渴,便起床穿衣,找热水喝。
马场的客房不是按照旅馆建的,更像是宿舍,盥洗室在走廊上,他用的是自带的洗漱用品——真该夸夸阿楚,连这也想到了,如果是小刀那个懒货只会默认他们住酒店,一应俱全。
中途他遇到来叫他去吃饭的这家小儿子,名叫乌尼的十七岁男孩,鼻子和眼下长了一片可爱的雀斑,见他刚醒,跟他讲有足量的热水,他想洗澡的话是可以的。
谢漪白说那行,你们先吃饭吧,给我留点干粮和奶茶就好,我洗个热水澡再去。
乌尼笑呵呵道,大哥说你吃不惯我们的食物,妈妈给你蒸了米饭,煮了羊肉汤,在锅里热着呢。
谢漪白猜想乌尼所谓的大哥是邹延,盛柯不像有这份心的人。不过随便了,有饭吃就是好事。
他也没问那两人在干什么,不关心,别来找他就谢天谢地了。
下午两点,谢漪白吃上了他的午饭,洗完澡浑身舒畅,他胃口大开,将肉菜米饭一扫而空,还喝了一碗酸奶。
直到三点,邹延和盛柯还没有出现过,他不禁心里打鼓了——别是把他单独扔在这儿了吧?那他是真的要报警了。
好在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乌尼收走他的空碗筷,告诉他大哥他们在外面试马,等着他换完衣服过去。
还真是来骑马的。
谢漪白回房换上邹延昨天给他的一整套装备,都是按他尺码买的新衣服;打底的贴身速干衣裤,保暖的鹅绒马甲,一件抓绒的加厚外套,还有防风手套和防晒的一体式围脖面罩。
他是细挑的高个儿,穿得轻薄干练便于活动,更显人消瘦昳丽;颀长的脖颈,被那层纯黑软布一裹一遮,只露出额发半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没入覆面,支着尖俏的鼻头。像是漫画里的杀手、刺客一类的人物,很难不惹眼。
乌尼连看了他好几眼,说:“哥哥,我看你眼熟。”
谢漪白道:“你爱追剧吗,我是演员。”
乌尼摇摇头,又说:“我知道大哥是拍电影的,但他们从没带过演员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电影明星。”
“我不是电影明星。”谢漪白笑着说,“你喊的大哥是谁啊?邹延吗?”
乌尼抬手遥遥一指:“是巴日的主人。”
谢漪白后来才知道“巴日”在蒙古语里是“虎”的意思,那匹红马出生时就被取名为巴日,小於菟是盛柯给它意译的汉化名。
他跟着乌尼一深一浅地踩过雪地,来到铺满银白的跑马场上。邹延倚靠着栏杆,脚边是一条毛色青灰的本土猎犬,昂首索求着他手里的肉干;邹延撕下一小块喂狗,边和穿皮袍长靴的猎人闲谈着,见他来了,和他招了招手。
谢漪白被太阳和雪光晃得眯起眼,手掌架在眼皮上,拉下面罩问:“延哥,就你一个人吗?”
邹延望向西面,说:“盛柯在那儿,他给你挑了一匹温顺的白马,正遛着呢,叫他过来,让你试骑一下。”
乌尼冲着那一人两马的方向,吹了声哨子,场子里大半的马匹都受他饲喂驯养,听到哨声扭转马首;盛柯骑在白马背上,缰绳一勒,便转向朝他们驰骋而来,一匹通身赤红的胭脂马伴驾随行,如火如电,飞跃过白茫茫的雪原。
谢漪白的马骑得一般,他不好动,骑术和格斗一样是为了拍戏学的,技术也只够应付拍戏,单手放马都够呛。
他记得盛柯爱打马球,策马水平和常人不在一个段位;两匹马跑近了,果然没有备鞍,谢漪白低头拿手碰了碰鼻尖,他只做过脱蹬练习,无鞍骑乘完全没把握。
马蹄踏雪,溅起纷纷白尘,银白骏马配合着人的驱使减慢速度,漫步来到他们跟前,秀丽的鬃毛上沾着雪粒。
盛柯俯身转体滑落下马,一身装束和他差不多,不过没戴面罩,只是衣领高到遮住了嘴和下巴,拉链坠子晃荡不止,反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它叫雪莉,是纯血马,原本养在爱尔兰,但前年它主人去世,我就把它带到内蒙来定居了。”盛柯将缰绳递给他,“你上去试试,它性格很好,不怕生。”
谢漪白的目光却被边上的小於菟吸住了,它浓艳的皮毛在阳光下如流淌的朱砂,无法言喻的美丽。
他眼睛发直,谁都看得明白,邹延打破他的幻想道:“小白,这你就别想了,小於菟是高敏型烈性马,上次我想骑,它把我颠下来还差点踩死我。”
盛柯为爱马辩解道:“那是你非要强上,把它惹急了。”
邹延:“总之你那马气性大,想跟它打好关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小白过几天还得拍戏,不能挑战这种高难度。”
“那摸摸总可以吧?”谢漪白摘了手套,摸向那匹亮红色的大马。
马通常喜欢人摸它的脖子,而非头颅,小於菟头细颈高,鬃毛华丽,动静自如;可他白生生的手指将要触碰到那优美的细毛时,它偏头躲闪开了——谢漪白适时地收回手,满脸都是遗憾。
连脖子都不给摸的马,绝对是不会轻易让他骑的。
他一蹙眉头,邹延先“啧”了一声,对盛柯不满地说:“你就让他摸摸呗,一匹马而已,能有多金贵。”
盛柯没放开雪莉的缰绳,闲着的左手从小於菟的颌下穿过,手腕上勾来回抚摸它的颊面,看着谢漪白道:“你摸吧。”
这回他再伸手,小於菟就不躲了。谢漪白如愿地用指头和掌心贴着马脖子摸了够本,它是一头无忧无虑的大型动物,皮毛下结实的肌肉颤动着,颀长的四肢踩碎人的骨头就像折断一截细竹。
漂亮的豪车满大街都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却只有草原上才有。
谢漪白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容挂上他的眼尾和眉梢,他一笑,没有人能忍住不看他,那笑仿佛能使冰消雪融,寒枝开出花,有万分的绮丽。
“不让骑也太残忍了……”他说。
盛柯:“你想骑的它话,得我带你。”
“好啊!”他爽快应道。这么烈的马,真让他独自骑,他也怕出事。
邹延本该出言阻止,但看他笑得那么好看,是真钟意这匹马中绝色,就随他去了。
盛柯把雪莉交给乌尼,陪他来到马背旁,攥着小於菟的缰绳,不停地安抚它的情绪,协助他试骑。
光滑的马背像一座红火的山原,没有马镫,上马是要些技巧的;谢漪白学过跳撑上马,臂力支撑,腿一跨也能上去,但马儿必须稳立不动,稍有不慎就会被带摔。
小於菟在主人的抚慰下并未闪避他的触摸,但怎么看也不像会配合他跳上去的样子。
他神色踌躇,盛柯给他出主意道:“你抱着它脖子翻上去。”
“它不会突然跑起来吧?”
“有我在,不会。”
谢漪白又摸摸它,在轻缓的接触中圈住马颈,从它黑亮的眼眸里寻找自己的脸。
邹延见他颇为费劲,走到他背后道:“没事儿小白,上吧,我扶着你。”
他心中有了底气和安全感,双臂抱紧小於菟的脖子,腰腹核心部位发力,腾身翻上马——但理想是理想,现实中想要一次成功还是很吃力的,幸好邹延观察入微,在他重心偏移下滑之际,在他后腰托了一把,将他送上马背。
小於菟被陌生人骑了,立马展现出它的桀骜不驯,鼻孔喷着气,蹄子前后踏步,要不是有主人牵着,估计已经扬起前蹄嘶鸣。
怕它急于奔逃,盛柯即刻上马控制住缰绳。与谢漪白的谨慎生疏相比,他对待这匹烈马要恣意得多,单手一撑跃上坐稳,放松肩膀,身体线条自然垂直,缰绳一紧一松,脚后跟轻踢马肚子,身下的胭脂马如一道红云,倏忽间掠过草场。
今早遛马时,围栏西角的门开了就没关上。谢漪白被这急速的起跑所惊,双手无所依托,腿间颠簸剧烈,身体因惯性往后栽去,肩胛骨撞上盛柯的胸膛,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刻,小於菟飞身跃起,冲出马场奔向无垠的蓝天雪地。
对于骑乘经验丰富的人而言,马背上风驰电掣带来的不是惊恐,而是无上的快乐;谢漪白在学骑马的过程中体验过这种的快乐,所以在适应了速度和风力后,他学会松手和沉肩,将安危交给身后的人负责。
盛柯要直视前方,通过缰绳操控马匹的视线,劲风将眉宇吹得拧紧,口鼻埋入外衣的立领,拉链的金属坠子在他耳边晃荡出极为的轻响。
谢漪白迎着风,脸上如刀割,他拉上覆面盖住这副不敢损伤分毫的皮肉,遥望见那片苍翠的樟子松林,星散在远方的山丘上,赤金色的艳阳将会在那里西沉,原来他们是在追逐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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