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逐渐飘远，视野急剧收缩、模糊，她又被强行拖入了二十年前那个只有黑白灰、弥漫着香火和眼泪味道的绝望午后。
灵堂。黑白照片。窒息般的悲伤。
十八岁的她，穿着一身黑色孝服，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眼泪一遍一遍地流，又一次一次地干涸，眼眶只剩下干涩灼痛的红肿。
她实在想不通，本来还沉浸在考上名牌大学的幸福里，转眼间就失去了疼爱她的双亲。只剩下幸存下来的弟弟和她相依为命。而照顾着吓坏了的，总是哭闹的弟弟的责任，也理所当然地沉甸甸地落在了她这个刚刚成年的“长姐”肩上。
下午，屋里太闷了，闷得人发疯。
弟弟又开始小声地、无意识地哽咽：“找妈妈……姐姐，找妈妈……”
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那场灾难的阴影还总困扰着弟弟。
也许出去走走，吹吹风，会好一点？
她独自开着车，载着弟弟来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公园。这里人间烟火，还挺热闹的。
李心雨的心情好了一些，弟弟也开心地玩了起来。
“姐姐，我要那个风车。”
那边是一个卖风车的小摊，彩色的纸风车呼啦啦地转着。
“好，姐姐给你买。”
他们全家最后一次去公园，爸爸也买了一个那样的风车，弟弟举着，笑得咯咯的……
“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哦，好的，不好意思。”
李心雨意识回笼，慌忙翻起了钱包，好不容易翻出了一百块钱。
“这么大票子啊！”
小贩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废了半天劲，凑够了找零的钱给她。
李心雨接过了风车，回身道：“欣同，给……”
身边空空如也。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只一直被她攥在手心里的，软乎乎的小手，不见了。
“心同？”
没有人回应。
“心同？弟弟！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扭曲，引来了路人诧异的目光。
她像疯了一样在原地打转，视线疯狂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孩子的角落，每一个行人的脸。
世界成了一个巨大而嘈杂的、充满恶意的迷宫，而她亲手弄丢了她的弟弟，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的骨肉至亲。
……
“心雨姐？心雨姐你没事吧？”
小男友Alex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回忆深渊里拽回。
“哦……我没事，大概是太累了。”
她再抬眼，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和冷静。
“Alex，你刚才唱得不错！”
她为小男友找到了好歌而满意，也通过这种方式，微妙地惩罚了那个总能不经意间触动她心绪的林之夏。
Alex演唱的《密语》上线后迅速走红，如同在这个初夏投下的一颗音乐炸弹。
各大音乐平台热度飙升，短视频平台更是被其副歌部分疯狂刷屏，俨然成了新一代的爆款神曲。
某天下午，张书然在常去的咖啡厅里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干净的主旋律线，带着一丝忧郁的编曲，尤其是那个极具记忆点的副歌转折，与她记忆中的某个片段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她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不是林之夏曾经唱给她听的那首歌吗？
她立刻解锁手机，打开最常用的音乐软件，通过音频识别功能搜索这首歌。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却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密语》，演唱：Alex，词曲作者：Alex，林之夏。
这个Alex，她有点印象，好像是李心雨现在正处着、动用资源力捧的那个小鲜肉。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闷堵。
“这个李心雨……又开始用这种手段欺负林之夏了？”
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她想为林之夏做点什么，但下一秒，现实的冷水便泼了下来。
可是，她凭什么去管这件事呢？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严格来说，在家族关系和社交圈层里，李心雨与她相识更早，表面上的亲近程度甚至超过了她与林之夏这种因偶然交集而产生的联系。
这种感觉让她倍感烦躁。
犹豫片刻，她还是点开了与林之夏的微信对话框，键入文字：【小夏，我今天在咖啡馆听到你创作的那首歌了，现在很火。】
消息几乎是在发出的瞬间就变成了“已读”。
林之夏低落沉寂了数日的心情，因为张书然这条主动的讯息而骤然明亮了几分，他快速回复：【是啊，书然姐，可惜，是给他人做了嫁衣了。】后面跟了一个带着点无奈的笑脸表情。
【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让给别人来唱？】张书然试探着问，心里却已猜到了**分。
【公司高层的决定。】他回得简短。
【那可是你的心血。】她忍不住为他抱不平，虽然她告诫自己少管闲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现在能重新工作已经不容易了……一首歌，只能认了。】
张书然看着屏幕，心里五味杂陈。想起近期网络上那些围绕着他的真真假假的绯闻和争议，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促使她又发了一句：【你现在……倒是挺火的。】
这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之夏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字里行间那点微妙的情绪，立刻回复：【书然姐，你是不是看了网上那些关于我的事了？那些不都是真的，很多是为了配合宣传或者被断章取义的。】
【嗯，看了。】
她斟酌着用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片刻，最终还是敲下了一句带着刻意疏离的话：【你和你的女朋友很相配。】
手机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对话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反复显示又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一条新消息才弹了出来：【我现在没有女朋友，我们早就分开了。姐你千万别误会啊！而且我和她本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关系，网上的爆料，都是公司之前为了热度安排的。】
他甚至急切地补充，在内心呐喊着想澄清：他和王晓曼之间那点为了配合炒作而表演出的“亲热”程度，远远不及他与张书然那两次偶然、却让他心跳失序的意外碰触来得激烈和真实。
【哦。】
张书然看着他一连串的解释，心跳莫名有些失序，来他现在还是单身。
但她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淡淡地回复道：【这是你的私事，不用和外人多说。】
这条消息发出后，林之夏的回复几乎带着一种孤注掷的急切：【书然姐，我没把你当外人！】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骤然漾开层层涟漪。
张书然看着最后那行字，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
这个林之夏到底有没有点分寸感，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干嘛解释这么多！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按熄了屏幕，近乎慌乱地将手机反扣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咖啡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阻断那透过屏幕传递过来的灼热温度，也能阻止自己继续沿着那个危险的方向胡思乱想下去。
窗外阳光正好，她却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耳边那首《密语》还在循环播放，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番复杂滋味在心头。
*
国庆节到了，林之夏和妹妹一起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高铁回了老家县城。
林之夏由于在电视上有了一些知名度，于是在高铁上全程带着墨镜口罩，一直没敢摘下来。
对于上班族来讲，国庆是休闲聚会的日子。而对于农民来讲，国庆是丰收的日子。
林之夏和妹妹这次难得都有很长的假期，一起帮助父母收割家里那几亩地。
林父久病体弱，算不上劳动力，家里家外全靠林母一人操持着。
今年林家难得一双儿女都回来过节，林母脸上整日都洋溢着笑容。
今年是国庆和中秋双节赶一块儿去了。
中秋当晚，月华如水，将林家的农村小院照得透亮。
林之夏在田里劳作了一整天，刚吃过了晚饭。
他叼着半块月饼来到院中。
今晚天气很好，月朗星稀，大大的月亮照得整个院子都很亮。
他又在想张书然，他其实白天干活儿的时候也在想关于她的事情。
此刻，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偶有几声蛐蛐叫声，和狗的叫声。虽然做了一天活儿，但他也没觉得乏累，反而内心觉得很平静很柔软。
他突然很想问问张书然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吃了月饼？
他拿出手机，仰起头，拍了张月亮又大又圆的照片，给张书然发了过去。
【书然姐，中秋节快乐！】
信息发过去之后，他一边吃着月饼，一边等回复。
约莫过去了十分钟，月饼都吃完了，微信的红点终于亮了起来。
【中秋快乐！】
林之夏赶紧又发：【书然姐，你在家呢吗？吃月饼了吗？】
张书然：【我在枫叶温泉山庄和爷爷一起。】
林之夏：【哦，那帮我向爷爷问好。】
林之夏回复完，心血来潮，站在清亮的月光下给自己拍了张自拍，发了过去，然后又发信息道：【我在家呢，院子里赏月。】
张书然看着照片里那张被月色柔化的帅气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随手回拍了一张爷爷正和几个老友打牌的照片发过去。
林之夏立刻回复：【书然姐，你也拍张自己的嘛。】
张书然看着这条消息，笑了笑，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而是回复道：【太晚了，睡觉去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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