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贺文眼下的处境极度尴尬。
他余光落在高末处,高末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似乎所议之事与自己没有半分瓜葛。
身后的两名仆人悄悄扭动拳头,故意露出“本靥”的符号以示警告。
他的态度已然明了。
从早年间获利到认其为父,虚伪与利益的双重交换,两人心照不宣。
杨贺文清晰地认得走来的每一步路,每一步上都有高末的影子,高末可以将他高高扶起,也可以按进泥里。
攀咬他,会是个好选择吗?
可不咬,自己必死无疑。
一时犹豫不决,看台外的百姓翘首以待。
为避免拖长审讯,乔吟接到顾淮孑眼神暗示后,主动开口引导。
“不若由我来替乔大人捋一捋,有不当之处大人再行纠正。”
她不等杨贺文认可,抽出案台边的左州总况一一细数。
“左州城早年间,以林木与矿业为主要经营之道,虽谈不上富饶多金,却也是丰衣足食。乔大人上任不过一月,便重新制定了一份土地改制规划,将原本收益不错的山林业转化为营商业。大人是出自何种考虑?”
“山林业已然落后,城乡发展不能局限于墨守成规,营商业作为物资与经济转化是必不可少的。”
杨贺文的解释结合了各州现存的弊端,处在一洲之主的位置这个选择并无问题。
“营商业在大人的统管下的确蒸蒸日上。然,物极必反。大人大肆推行的同时物资,出现了极度匮乏。长此以往,优势怕是会转化为劣势。”
“发展总是如此,需要舍弃才能得到。”
乔吟微微一笑,“是吗,那大人舍弃了什么东西?”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地下城的管理模式,恰恰与大人舍弃的那块互为补充。不难让人以为,这背后之人正是大人自己。”
“下官——并不知晓。”
“那大人可知晓——‘本靥’?”
她是如何知道“本靥”的?
杨贺文的神色瞬间僵硬,乔吟说了这么一大串不过是在前头铺垫,绕来绕去还是回到原点。“本靥”一出,再结合地下城追根溯源,势必要回到高末身上。
高末在边上莫名打了个哈欠。
杨贺文注意力转移,终于听到了远处嘀嘀咕咕的交流声。
他突然醒悟过来,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背负的罪名已罄竹难书。若是不牵扯高末,又想留一条性命,就只能利用百姓。
堂外的那些人,才是他真正的救命稻草。
高末看着他的方向似笑非笑,小子总算是悟到了。
杨贺文得了肯定,双头抱拳托举过头顶高声抗辩。
“大人,下官所行皆为民之立场,为官数载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怠慢,生怕辜负陛下之器重。”
“大人先前所指诬告一事,下官亦依循本心而为,后发种种尽非下官本意。地下城所营所作,下官一无所知,剑指大人乃是一时误解,怕伤害百姓之生存根基,左州之安定稳固。大人若要依此惩处,下官无话可辩。”
杨贺文慷慨激昂一段话俯首认罪。百姓们正如他预想的一般立马不干了,叫嚷着要轻饶县官,与铁束卫推搡间欲要冲破县衙。
顾淮孑揉了揉额角太阳穴,似是多有烦忧。
这个冒牌货在左州的风评极好,乔吟不是没有见识过。
大人素来表露超越年纪的稳重自持,难得也有束手无策之时,民意还是动摇治理的关键要素。
“奴才插一嘴,眼下民声沸沸,恐有不善之处。大人不若先行收押,容后再审。”
高末态度谦和还在征求顾淮孑的指示,收押后会是什么走向,几乎已经注定。
“依公公所言,是认为不可即时定罪?”
“奴才不敢妄断。”
“想来,公公也听闻了有关地下城的情况,那里的东西极度危险,原本我之本意是想私下处置,以防传至朝堂,致陛下不安。可是,又苦于不了解左州形势束手束脚,公公乃是左州出身,这一块应该比我要了解。”
“奴才只是回乡静养,御史大人当可自断。”
高末眼见顾淮孑收拢姿态与自己和谐商议,也主动退了半步。
“大人若是愁苦,便让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仆人陪大人走一遭吧。”
“如此,先谢过公公。”
左州说到底是高末根深蒂固的地盘,铁束卫要介入难免处处受制。顾淮孑的适当示弱,对未来整顿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而对于高末来说,区区一个地下城他反手就能再建一个,储君大人不想传至京都的想法正与自己不谋而合,那么二者的关系不能不处好,就算是给少不经事的储君大人交份贺礼了。
殊不知,他这一退才是步步后退。
就在杨贺文即将被押送回牢房的一刻,李盈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柄利刃直直捅进了杨贺文的腹腔。
杨贺文不可置信地惊恐抬头,李盈抽出刀锋又是一刀。
顾淮孑无意识的皱眉被乔吟捕捉到。
貌似大人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杀了杨贺文那么简单,他活着对大人或许才有更多的益处。
可惜世上的事,从来不是算无遗策的。
李盈与杨贺文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乔吟果断拦下两边的狱卒,自己上前紧紧抱住了李盈,夺下她的匕首,阻止她继续伤人自伤。
杨贺文瘫倒在地,血色沾满了整个胸膛,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努力望向李盈,面面相觑下唯余憎与恨肆意生长。
高末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杨贺文死了是件好事,不死到了牢房也得让他死,如今不用自己沾染一分一毫,何乐而不为。
他起身向顾淮孑告辞。
乔吟盯着高末离去的方向未作动作,不仅是担心李盈,也是在估量自己与他身后那两名好手的差距,那是如何努力都无法企及的差距。
此刻放走高末,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这个案子已然收尾。
顾淮孑下令将杨贺文送医。
在明眼人看来,杨贺文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他这么做是为了平息部分民怨,以及帮李盈尽可能减轻一点刑罚。
另一头的女孩从左州县衙逃离后一路向东,喻承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踪她,女孩察觉后多次借助外物掩藏,却怎么甩都甩不掉,不由得心生烦闷。
刘东的适时出现,让她没有丝毫怀疑,便听从了安排。
二人迅速钻进一处密林,成功甩开了喻承。
喻承这才敢松口气,阿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非得让他来上这么一手。他素来不擅跟踪引导之术,生怕出了差错乱了线路,虚汗都冒出来了,总算是一切顺利。
刘东走在前头畏畏缩缩,沿着茂密的树丛绕了一圈又一圈。
女孩本就性子急,再看到他带着自己又回到方才走过的地方时,极度不悦地将其一脚踹翻在地,素来高傲的秉性尽显无疑。
“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离开吗,怎么光带我绕圈了?”
“马,马上到了。”
刘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迎面又是一巴掌,他强忍委屈领她到达了一处沼泽地。
女孩察觉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毫无防备地被刘东重重一推下了沼泽,刘东立刻跑的无影无踪。
她在原地不停咒骂,用尽了世上最恶毒的话术。
好在还有上半身露在外面,原本急躁的性子对上沼泽地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她稳住心绪,双手抓紧其余结实的泥土慢慢向前挪动。
上方突然微妙的响动,一张巨大的渔网将女孩整个裹挟,阻碍了她逃生的脚步。
她情急之下取出防身的匕首割断网线,无意识的扭动间,身子不自觉又下沉两寸,匕首掉落沉入沼泽。
她努力挣开渔网,大半的身子已经没入,再顾不得其他,倾尽全力总算钻出沼泽地。
浑身烂泥覆体狼狈不堪,挣扎间甚至还吞入了几口,她嫌弃地吐着口水,将泥土一一拨去,用不算干净的泥水清洗,懊恼自己何曾有过这种惨状。
若是让她抓到那个刘东,一定把他的皮扒了晒成鱼干。
满腹怨念之下走了没两步,迎面又是一排削的锋利的木桩凭空出现,尖锐对准女孩奔袭而来。
女孩本能向后退去,闪避间撞上了一旁的高大杉树,树根表面粗壮根底却摇摇欲坠,晃动间几颗巨大的蜂巢从天而降。
蜂蛹而来的蜜蜂将她团团包围,刚刚擦拭的部位反而成了无处掩盖的漏洞,暴露的皮肤瞬间出现点点红肿,持续发痒。
女孩嚎叫着从怀里掏出金粉漫无目的不停地挥洒,在大把大把的粉末攻击下,蜜蜂逐渐失力只只落地。
随身武器都用完的同时,原本扎实的地面向下一空,她四肢伸展掉进了一个深坑。
深坑平行于她的身高,简直像为她量身定做。
就在女孩气急败坏狼狈不堪之时,乔吟出现在了深坑上方,手里提着一柄铁锹。
但凡女孩有一点出坑的打算,上去就是一下重击,这还是罗家阿娘给的灵感。
“乔不语,你要做什么?”
女孩逃无可逃,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