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说不清什么心绪,同情?愧疚?或许二者皆有,这让她不由缓下脚步,终究是没有立即离开。
但莫风月的不安与日俱增。
他将鬼修送下通天堑,走时刻意打开剑阵,背对着看了燕白一眼,飞身离去。
雪崖上疾行的身影,分明走远了,那窥视感愈强。
风吹散雪,轻得像一声叹息。
燕白道:“莫风月,你真以为我没办法离开吗?”
虽无人回应,燕白却知道他在。
“你开了剑阵又如何,是要放我走吗?”
他沉默得固执。
燕白在月陵呆了十年,这人一如往昔将自己关进无尘峰,山水不显。
落入沧溟那一刻,她分明看见矜敇钻进他身体,本以为凭他剑术天赋,能得诛邪剑法杀恶魂。可再见之日,他却修为尽失,又成了月陵新入门弟子。
再往前那十年,他去了哪里?
这漫长静默中,莫风月没忍住开口:“你怎么不离开?”
燕白从这不情不愿的语气中,听出了试探:“那我真走了?”
他又没了动静。
燕白无奈,终究是心软了,“不走。”
“骗子。”
燕白道:“我得回月陵。若我离开,不会不辞而别。”
剑阵又悄无声息升起,莫风月的气息却彻底消失了。
燕白按了按眉心。
这些年他修为长进不多,遁逃本领练得是炉火纯青。
这人患得患失,屡次试探,疑心病很重。她约莫知道是何缘故。但他避之不及,她又如何要人放下心防?
燕白这妖有个优点,她本事不够解决不了的事,通通抛到一旁,该来的总会来,且等那对的时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闲来无事,她将整个通天堑走遍了,如今闭着眼都能判断方向。
这日,百无一失的剑阵又露出个破绽。
她无奈想:莫风月又在试探她。
怎么会有如此多疑之人?偏偏又是她造下的孽,做不到置之不顾。
燕白无奈后退了几步,离那剑阵远远的,好让他安心。
她百无聊赖看雪景,但这次,那强烈的注视感并未如约而至。
周遭太安静,风雪声都消弭,甚是古怪。
燕白迈步上前,走到那剑阵破绽前,才发现这不是阵法本身的缺陷,更像是被什么破坏。
剑阵又不拦鬼修,燕白偶尔还能逮住两只误入的小鬼解闷,谁会去破坏剑阵?
她往外走了一步,顿住。
又往后退了半步。
但就是这短暂踏出去的一瞬息,让她察觉不对劲。
“咔咔”声微不可闻,像是骨骼活动的动静,贴在耳边。燕白轻挪脚尖,下一刻,当空闪现一道灵杖,直朝她面门而来!
是邪修!
这人浑身有些蛮力,用灵气还很生疏,燕白想到鬼修口中的“凡人”,四两拨千斤将他掀飞,猛然后撤。
剑阵之外忽然出现几个灰衣人。
“别恋战,捉一个就走!”
燕白闻此言,蓦然停步,抬首看去,这几人如出一辙的装束,俨然是一伙的,也不知平日藏在哪里,浑身邪气竟没被发现。
听这话,还捉了不少人。
当一个手刀劈来时,燕白假意中招,顺势晕过去。
偷袭者狂喜,手一挥将她收入法器中,“走!”
一路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些许人声。
燕白被扔进一个昏暗的地方,即使没看到来时路,也知道这什么地方。
碎金之地!
他们将她捆住,关在一处,燕白扫眼去,好似是当年用来关押闹事恶鬼的,如今架起木栏,倒像凡间牢狱。
这地方真能困住修者么?
里面那些垂头丧气的修士便是答案。
燕白不发一言被扔进“牢狱”,等人走后,起身走了一圈,握住栏杆。
她本想试着毁掉这东西,谁知看似寻常的一截木头,她灵力一涌入,便如滴水入海,居然完全被吸纳进去,灵力用的越多,消失越快。
“别白费力气。”
这声音?
燕白觉得比当年多了一分沉稳。
她诧异地看过去,对面席地而坐那人,此刻面带笑意看她,岁月为他的气质填了几分刚毅可靠。
姜落说:“师妹,别来无恙。”
照理说,两人不是平辈,可他这么一喊,燕白就知道被认出来了。
她恍惚记起,当年在青祚峰,有人说这位姜长老是个十分厉害的剑修。那时她也疑惑,怎么这样一位高手,偏来帮她这么一个废物,姜落只说:“昔日你授我咒法,今日我教你剑术。”
她说认错人了,他也只是笑着摇头,没有反驳。
燕白问:“怎么认出来的?”
姜落盘坐着,姿态愈加放松,笑说:“这些年师父沉迷死灵魂术,我跟着学了不少。一个人的皮囊会变,灵魂却不会。我从前以为你是她的来生,便不愿扰你清净。但今日见你,你身上多了些故人风度,我便知,你回来了。”
那算不上师徒的短暂因果已了,如今还有师门情谊在,姜落看她还如当初那般从容,不由想起许多往事。
燕白也笑了笑,“你怎么被捉到这里来了?”
“我跟着这群凡人来的,”姜落说,“他们在人间作恶,我循着线索,找到雪域,因中了他们的计才被捉住。”
有人笑了一声。
这声也熟。
燕白不需去看,就知道是哪个。
“你怎么在这里?”她说。
陆清尘被她这不客气的语气伤到,摇头道:“师妹啊师妹,你是不待见我么?姜长老乱攀扯师门关系也就罢了,你得认清,谁才是你一峰同门的师兄。”
燕白道:“你不是碎金的主子,怎么也被关起来?”
“你怎么知道?”陆清尘讶异了一瞬,以为这些年在月陵露了马脚,便也痛快承认了,只道:“谁没个落难时候呢?我手底下的鬼个个都野心勃勃,叫我不仅弄丢了最珍贵的宝贝,还被反噬了。”
燕白不带情绪地笑了一声。
陆清尘道:“师妹,你得帮我离开,届时我宝库里的东西任你挑!”
“你竟舍得?”燕白挑眉。
陆清尘以为她被打动,正高兴时,听她说:“不帮。”
他纳闷:“我哪里惹你了?”
姜落说:“你看清楚她是谁。”
“不认识。”陆清尘说。
见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姜落叹口气,“是纪尧师妹。”
陆清尘愣了一下,许久才开口:“原来如此,竟都背负前尘。这真是……你可知我为何被那群恶鬼反噬?因我吃掉他们太多贪念,早与其性命相连,等他们一死,我也活不成哈哈!”
燕白说:“这叫什么?”
陆清尘接道:“自作自受,我晓得。”
他也没料到这句话,有一日竟在自己身上应验。
生前经历让他成为魖鬼,贪婪刻在灵魂中,看上眼的东西他都要,偏偏故作清高装不在乎,只因厌恶这个自己。
他迷恋那些诚挚、纯粹的东西,那是唯一不敢抢占的,偏偏不属于他。他的下场,唯有过分贪心堕入地狱。
又有人说:“这是背负因果。”
燕白这才看到角落那个人,他气息极弱,好似就要死了。可他身上有种垂暮的道韵,叫人看不透。
燕白问:“这位前辈,你从哪里来?”
这人说:“我从灵渊来。”
几人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仙人。”
“不,”他摇头,“我没有资格称仙……自灵渊不存,我们都堕仙为凡……”
姜落惊疑不定:“你、你真从灵渊来的?这话又什么意思?”
“仙道失落,便是仙人抢掠世间灵力的结局……而今这世界走向衰败,亦是修士偷窃世人气运的果。灵力都要消失,凡人猎杀修士,你以为是平白出现的么?自然是往日种下的因。这因果颠倒,覆亡已成必然!”
他慷慨一番激言,吭哧吭哧喘气,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众人闻此一番话,不由追问:“什么覆亡?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他伸出手,指着虚空,震颤的瞳孔中一片虚无,“先知的预言!”
又是预言。
燕白心一沉:“是那个无相道人?”
“仙人、仙人高高在上,独占灵力而不懂得馈赠生灵!”他浑身都垮下去,陷在角落里,口齿不清吐着话:“所以生灵气运尽、仇怨起……这因果、这因果就转嫁到修士身上。只有失去一切,才算得上真正纯粹的求道者!”
这才是灵渊消失的真相?
“什么叫失去一切?”他们恐慌道。
没有回应。
有人见他气息虚弱,递来伤药,但他没接。
这个曾经的仙人,整个人陷进漆黑的角落,听不到任何气息。
仿佛如他所说的,失去道行、修为、生命。
失去一切。
燕白试图去掰栏杆,问:“死了吗?”
姜落离得最近,探了探气息,说:“睡着了。”
众人无言。
“没用的。”陆清尘见她还在尝试,好心劝道:“这东西古怪得很,好似什么妖物的本体,水火不侵,而你越是用灵力,越是虚弱。”
“若我不用灵力呢?”
那水火不侵的古木一声脆响,竟要折断,他们听到动静,当即凑上来:“怎么做到的?”
燕白谦虚道:“练剑的,手上力气大。”
姜落说:“我们一道出手,不是不能闯出这地方!”
正此时,外间一阵响动,几道无序的脚步声趋近。
众人神色一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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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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