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的一边,慧空靠在那里,星光柔和地盖在他身上。路过的风没能托起他渐渐下滑的身体,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透明的虚影从已经死去的慧空身体里坐起,他遵他主遗愿去打粥,手穿汤勺柄而过。他握不住柄,也端不起碗。
虚影木然回首,本能地靠近慧空。
他重回了慧空的身体,念着:“卯时要起来施粥布善。”
卯时,已死的慧空突然站了起来,“叮咚”一声,一颗珠子落到地上。慧空垂下头,恭敬捡起。他说:“我承我主遗愿,终生为善。”
自此施粥赠衣便成了慧空每日必做的事。
“多谢大师。”
“大师慈悲济世,我等无以为报。”
大批难民捧碗跪在身前,慧空不知所措,呆愣一会儿慢半拍去扶。人走完了,他靠到之前靠着的那里,露出傻傻地笑。
后来朝廷下发告示,于城外新建一村,难民们便有了居所,他们来跟慧空报喜。
“大师,我找到份工,能养活一家老小了,明天的粥留给别人吧。”
“我也是,大师明日不用准备我的。”
“还有我还有我,我现在在柳员外家做帮工,有银还管吃住。”
慧空只是笑。
又月余,当初感恩戴德的大家伙劝起慧空。
“大师,回去休息吧。”
“是啊,没人来领这些的。”
慧空还是笑,笑着颔首,笑着端碗打粥,递过去时,众人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粥棚挡道了,
人们将它挪去别处。
乡绅商议无果,
各家轮流备食。
感恩的声音随时间变了味,成指责,成嘲讽,成讥笑,善人慧空仍旧坚守主人遗愿,早起至棚处,酷暑寒冬从未停歇。
乡绅道:“一点清粥罢了,他要当活佛让他当,就当打发狗了。”
百姓说:“没想到慧空大师是这种人。”
小贩言:“什么大师啊,救济粮他一粒没出。”
白小生撤了空中浮现的画面,慧空握着的禅杖倒到地上。
“不是这样。”慧空眼中覆泪。
他们谢的是死去的慧空,是你吗?是你吗?
无数声音萦绕耳边,一遍又一遍,像是来自深处的诘问。慧空自答,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煞气从体内升腾,他怒吼道:“善是错,是错!!”
“念不具常人思维,也不属于尘世。”钟黎望着空地上被煞气包裹的慧空,扯出抹苦涩的笑:“修为越是高深,留下的念越强。这般看来,修为太好亦是坏事一桩。”
“可是曾经有人跟我说,万物既存便有其存世之理。”晏不归忽而看向钟黎,说得格外认真。
钟黎心下一紧,面上波澜不惊,玩笑道:“对啊,给我做食嘛。”
“行了别墨迹,”他与他对视,“我去引他出来,你找机会杀了。欠的人情还不了,起码保他尸身无恙。”
说完,钟黎就以烟霭形态飘了出去。
或许真如他所说,念生来就是给他做食的,所以在他抬手时,慧空会不由自主地奔向他。同时,白小生也感召唤,心神不受控的想要过去,但他毕竟修炼过,定力远超慧空,勉力尚能自持。
其他人不知,法俞却是见过这样的钟黎,他喊了声:“别碰那些黑气。”
众人不解之际,似箭已穿过凌空的黑色人形,与之同行的还有道白色身影,跟着烟霭就消失了。
空中,慧空的眼睛恢复清澈,周身煞气顿消。地上,他不晓该称自己的尸体还是慧空的尸体,被法俞上前抱回人群。
身体散尽前,他笑了。
排着的队伍里,一妇人抱着孩童,颠了颠哄道:“跟大师说,谢谢。”
孩童羞羞怯怯,紧搂其母脖颈说:“谢谢。”
但行善事,莫问前路。慧空践行了一世,临了,成也是它,败也是它。钟黎在玉佩中探头,普慧寺弟子个个都哭成了泪人。
再观洛可为,约四旬的脸上忽青忽白。不过可以理解是吧,请大师来降魔物,结果大师是具被魔物附身的尸体。好在他有一门宗主的素养,但见法俞捡回尸身就上去查探,而后道:“慧空法师已圆寂多时。”
同行僧人年纪都不大,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晓哭,哭得不远处白小生心烦,当下动起煞气,欲堵呜呜咽咽之声。
晏不归岂会让他如意,手握似箭就要上前,不想一道耀眼剑芒快他一步,利剑紧随其后,带着斩天灭地之势直击白小生命门,逼得他连退数步。
钟黎匆匆道:“走。”
凭什么?
凭什么听你的。
钟黎从晏不归看他的眼神里读出信息,边羡慕曾经的自己边用激将法,他道:“他们能解决,你不是要去找你心上人,不去了?”
一句话正中晏不归下怀,晏不归问道:“去哪儿找?”
“往北。”钟黎答得毫不犹豫。
晏不归挑眉,有几分不信:“又往北?”
“那不然,你留下帮他们,也算锦上添花。”钟黎装出副无所谓的表情,好像他并不急着离开。
晏不归打量一番,衡量话里真假。未果后睨向赶到的天霁山弟子,一个个手持名剑,剑鸣震得他耳疼。
既有人解决此事,不论钟黎所言真假,都乐得他自在。
“再骗我......”晏不归的话被钟黎打断,钟黎推着他往没人的方向走,嘴上道:“不骗,肯定不骗,再骗你你用主宠契惩罚我。”
呵,就他这小身板,经得住?想是这样想,晏不归还是顺从地听话地向北了。途径来时的城,粥棚仍然守在无人的角落。
钟黎走了过去,抚上桌沿,揭开桶盖,桶里飘出馊臭味儿。晏不归低头闻闻,气味冲鼻,难闻得眼睛泛涩。
他说:“你去城里买桶粥。”
“嗯。”钟黎应声。
晏不归给他钱,钟黎接过后转身,晏不归不放心地说:“你能行吧?不行我去。”
“行。”钟黎拿着钱袋的手向上晃晃。
这天,撤走的粥棚摆回了原处。粥棚后打粥的和尚换成了两个貌美的男子,一个丰神俊朗,一个白如敷粉。
奇的是,往日冷清的粥棚今日分外热闹。更奇的是,端碗的众人未食其粥,粥碗却尽数空了。最为离谱的是众人恍若不知,喝着空碗言着谢。
城池上方,晏不归收回施法的手,陪他胡闹的钟黎仰面躺在屋顶,望满天繁星道:“全城百姓做同一梦,你也不怕吓到他们。”
“吓就吓了。”晏不归满不在乎地说。
“行,”钟黎拖着尾音,覆手摸上胸前挂着的舍利,“东西是念给的,不是慧空。我戴着不合适,去还了吧。”
晏不归坐到屋脊,看向钟黎提出的珠子,轻语道:“命都快没了,还管合不合适。”
钟黎躺的偏下,需要仰颈才能看到晏不归。而仰颈先见脖颈,脖颈上凸起的喉结调皮地动了下。
想咬。
戴舍利确实不合适,钟黎觉得色心什么的,太不敬。
“还了吧。”
他坐起身,城内因晏不归施展的术法而无人语声。静悄地只闻点点虫鸣,配上夜空一轮明月,悠哉闲哉,如果有一壶桃酿就好了。
什么时候能再喝到晏不归给他的桃酿呢?钟黎回身去看晏不归,晏不归站起来拉他一把,揽身飞往普慧寺。
山间小道,前些天前去御兽宗的弟子们护着辆板车,板车上放有松木棺,最前面一匹黑色大马鸣了声。
法俞抹去泪,顺顺马首。站路旁的晏不归隐去了他和钟黎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们依洛可为所嘱,将棺置在大堂,供奉香烛并诵梵文。宾客则按慧空早年间说的那样一个没请,但至晌午,冷清的寺院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城中自发来的百姓在堂外排起长队,如当年般依次上前,只是当年为取粥,今日为送行。
钟黎于入葬前夜放舍利进棺,又于棺入土后离开了这里。晏不归走得慢,坐谪枝城听雪茶楼时恰闻店内客人说起慧空法师。
据行商所言,普慧寺下的城内百姓与乡绅给他塑了座金身。问缘由,说是慧空死的那一夜,他们都做了一个梦。梦里先是历了一遍所受恩惠,然后便见慧空盘腿坐在佛像旁,合掌发出金光,跟着就坐化了。
“待下月得了功夫,我们也得去一趟普慧寺。”茶楼掌柜停下拨算珠的手,说:“那年发大水,要不是慧空大师搭救,我与夫人必死无疑,哪里还能在这里安居乐业。”
晏不归倍感欣慰地抬起眸,掌柜又道:“顺便求个子,看看能不能生个姑娘小子。”
“噗——”钟黎观晏不归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他传音道:主人尚年幼不晓人间规矩,人间嘛,不论是神是佛,得有几分真本事才能得些信徒和香火。
晏不归回:我虽不信这些,也是知晓求子该拜送子娘娘。怎的乱拜?
“人不管这些,都拜拜,说不定哪个就灵验了。”钟黎凑近道:“一人言灵,旁人跟着都去了,最后灵验多的留下,和宗门比试差不多。”
“求人不如求己,寄希望在这些虚无的事情上,不如多做点实事。”求子的去寻医,求财的用心经营,求官的多读点书考取功名方为上策,晏不归这般以为。
不想钟黎说:“人不傻,自是做了这些无用才去拜神求佛。”他在心里唤了声崽崽,柔声道:“神佛或许没用,但他们能有份盼头,盼着盼着,坎就迈过去了。”
重要的不是什么神什么佛,而是心里存有希冀。晏不归懂了,他点点头,问:“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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