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自废修为,还是我帮你废?”殿内老者蓦然出声。
“师——”容敏求情的话未说完,钟黎已执掌袭向丹田,血溢唇角,老者收紧拳,拂动衣袖在钟黎身后开出道。
这道,钟黎前来拜师时走过,那会儿几个少年同行,他拎着问尘,与他们披荆斩棘。跨出门是多么的豪情壮志,如今。
钟黎转过身迈步走向道,道中开了条窄长小径,晏不归知那是师父对钟黎最后的偏爱。他为钟黎感到庆幸,可钟黎没走小径,钟黎抬起脚踩在最密的那处。
荆棘刺破脚底透脚背而出,二步,三步......步步都挑长势最好处,荆刺藤被染红了。
不够,一点儿都不够。
钟黎伸出手凝视着,这一刻他恨极了,恨天道为什么不罚他,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罚他?救人要承人之恶,杀人怎么可以不承果。他运起法力施下咒,手臂立时被黑线环绕,线缠臂的刹那内丹尽碎。
软下的膝扎入荆棘,荆棘如获甘霖,疯似的长。
晏不归观得心快疼死了,钟黎却还在继续往前走,至最深处,昔日那双生辉的眸早已没了光,泪顺颊而下,滴落到茎身,滴落到土里,滴落到没有的归处。
原谅?他没法原谅。
如果死可以谢罪的话,钟黎合上目,倾身向下,他愿意以命相偿。可是荆棘遍身,脏腑俱损,就连脖颈都在咕噜咕噜地往外冒血,他怎么还是不死?
既不死,
那就长眠于此。
受无尽痛楚,享永生折磨,赎无处可赎的罪......
得了养分的荆棘迅速壮大,道被封了,等在出口的容敏没等到钟黎,反等到掌门一声叹息,而后关上了秘境。
画面停留在秘境外,朝暮轮转,因果往复,死了狐首的狐子狐孙邀群妖一同攻上灵淞派。灵淞派不敌,覆灭后关押的众妖重获自由,自此开启人妖两界长达几百年的战事,直到一个名叫“溯”的孩子诞生。
他入宗门掌执事,以雷霆手段做了钟黎当初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除铲恶留善,溯又分地划域,定人妖之界,以殇镇便是其中一城。
奇的是在后世记述中并没有溯这个人,甚至人妖之战都只是一笔带过。
斗转星移又不知几载,废弃的灵淞山成了百姓安居打猎地。逢山崩,秘境不攻自破,荆棘林消失,掉落出一身红衣的钟黎。
百姓不识其人,不敢轻易上前,半晌,有个胆稍大的上前探息,对后摇摇头。
其中一人道:“曝尸荒野已经够可怜了,要不埋了吧?沦落虎口未免太惨了些。”
“昂。”
“对。”
几人达成一致,当下用手头农具刨出深坑,合力抬钟黎入内,随后填上土,踩踩实。
土里的钟黎其实醒着,他不想睁眼,也不想动。遇心善者,行善事,该配合一下,何况埋就埋了,埋了挺好。
然天不遂他愿,埋下的当夜下起暴雨,暴雨冲刷山体一起垮了下去,好巧不巧,垮落的地方就是几个善人所在的村子。
再好巧不巧,钟黎因为懒得动弹被落石砸个正着,眼瞅山体还在垮塌,为免祸及村子,钟黎挂着满脸血抬了抬手。
额……山是不塌了,白天的村民晕了……吓晕的。
“咳~”钟黎清清嗓,问远离的那些人,“如果我说,我只是昏了,然后被你们埋了,又让这场雨救了,你们信吗?”
“鬼啊——”一村民丢下手里的东西,嗓门震天地喊了声,其余村民跟着跑飞快。
鲜血淋头的钟黎慢悠悠靠到大石,慨:“是妖非鬼,妖,大妖,恶贯满盈的大妖,该遭天谴的妖。”
天明,这人拖着病体,着破烂衣裳呛呛咳咳晃荡于巷徘徊在街。臭是不臭,咳得跟肺痨一样属实难招人喜欢,尤其是吃食摊点心铺的老板,见他如见瘟神,挥手嚷他走开。
钟黎犯起犟搭错筋,一个劲冲人傻笑,或觉没人理他,他向前走了走,客人们惊恐地挤作一堆。柜老板边安抚客人边招呼店内打手,打手们站到店外,握棒指着道:“快点走,不然有你好受的。”
钟黎会走?他大步过去,打手岂是善茬,手中的棍棒顿时招呼到了身上。须臾,钟黎不动了,柜掌柜在内扬扬手,打手们会意,一人一手拉他到没人小巷。
往里一扔,犬吠立马响起,啃食、撕咬,在熙攘街道的嘈杂里不值一提。
钟黎还在笑,对狗笑,笑问:“好吃吗?”
怕狗听不懂,他又汪汪地叫了两声,配合狗撕扯的角度翻个身。
血水流了一地,积泊漫出巷进了街,肠肉半挂在肚,狗舔碎渣。闻人语脚步,钟黎装起死,这次他没埋进土,而是去了乱葬岗,正值盛夏,腐虫成堆。
砸进去的瞬间,钟黎皱起眉,实在太恶心了,恶心的想吐。这般想着他当真吐了出来,吐完像具死尸一样静待虫子占据他身。
可身旁的尸体成了白骨,后来者重重叠叠压在他身上,他非但没招腐虫,身体还渐渐复原了。
没辙的钟黎推开死尸,在乱葬岗站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林。
如果说人的死法有千万种,那么钟黎一人就占了一多半,什么得罪权贵车体碾身,偷盗财物砍手砍脚,又或进人禁地蛊术加身,甚而浸猪笼石沉湖底,他都试过。
其中最没用的就是把他捆在竹筏,顺水行舟,一路飘啊飘啊,竟飘到了他自己的岛。凤凰看不下去了,一鸟叼一袖,把他叼上了岸。
钟黎继续躺尸,扮演被太阳暴晒的尸体,有时卷来个浪,将他带到海里,海里的鱼得饱餐一顿。许是生于此,每每咬噬的血肉淋漓,他又会浮到这里,浮到岸,久而久之也就没了乐子。
这方没有那方寻呗,钟黎喂了两只鸟,复归尘世,去的第一地就是懋迭所在的镇。本欲悄摸看上眼,不想店中来了个偶遇。
懋迭一见他跟见亲爹似的,扑上来就问:“一真是你,对不对?”
不待钟黎作答,继续道:“一真肯定是你,除你,没人能以一己之力救天下万民。”
钟黎喝上口粗茶,如实说:“没有万民,而且一真他是个混蛋。”
“谦虚了不是,”懋迭拍拍钟黎臂膀,十分大方地说“还种地吗?分你点儿。”
“好啊。”钟黎应得非常爽快。
但至地头,当钟黎蹲下身研究他草时,淡忘的记忆迅速回笼,懋迭反悔了,他把钟黎往河边拉,嘴里嚷着:“刚刚不算,这块田才是你的。”
若在往日懋迭定然拉不动他,眼下嘛,钟黎病殃殃,轻轻松松就拉走了。可人是拉走了,嘴尚在啊,只听钟黎道:“王八一言,驷马难追,况且天道既让你说出那地儿归我,定然有它的用途,违天道是要遭天谴的。小王八,你是要地还是要天谴?”
王八惜命,遂停下手,一点点地又把钟黎推了回去。钟黎呢,扶着他借力站起身,拍拍衣,轻吐:“你把我衣裳扯脏了,赔——”
“我洗。”懋迭果断道。
钟黎想了想,“这衣......”
懋迭:“我没钱。”
“行吧,”钟黎勉为其难地脱下衣,扔懋迭身上继续观嫩芽,顺便道:“再加顿饭。”
这会儿的钟黎有想过重新生活吧,所以他好好种田,好好吃饭,好好同懋迭斗嘴,做着曾经的乐子事。晏不归气钟黎瞒他所有,却不禁握紧了钟黎的手,好像这样就能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那段难熬的时光。
孟婆汤中,重归于田的钟黎面上和过去无二,实则常常发呆,一发就是整宿,直到次日阳光进屋,懋迭敲响他的门,邀他同行。
吵嚷的日子没几天,上官裕丰来了,他买下钟黎的那块地儿,赌气般的不允钟黎去种,钟黎闲极无聊,于深夜关上门窗不告而别。
途经一城,城外正打仗,恢复些许法力的钟黎运气穿行于其中,箭雨刀戟擦身而不伤。抬首,正对城上一将领,将领道他气运不凡,遂差士兵邀他城中一叙。
交谈中得知,这国新帝继任不过数载就施暴君手段,搞一言堂,凡忤逆不顺者俱杀之。领军将领的父亲因不忍更多的人死在暴君手里,特地回都城,欲行武将规劝一责,不想新帝将其斩杀不算,还命监人送来头颅以示震慑。将领在与属下一番商议后决定推翻暴政,另择明君。
钟黎指指自己,眨眨眼,问:“我吗?”
“先生莫说笑,君王岂是随便便可当的,自是要从其他王室择一人继之。只是,我观先生非是常人,不知可否留下相助?”将领哦了声,“不用先生上阵杀敌,坐于军中喝喝茶即可。”
“吉祥物啊?”钟黎道:“倒是简单。”
“先生这是应下了?”将领话音刚落,一旁军师忙命下人收拾屋子去,然后给钟黎续上茶,“我家将军待人向来亲厚,先生安心住,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尽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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