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地罩在皇城上空。
李昭仪缩在御花园西侧那座爬满青苔的假山石缝里,指尖死死抠着湿冷的石壁,指甲缝里嵌进了细小的碎石,
可她连疼都感觉不到,耳边全是兵刃碰撞的脆响,太监宫女的尖叫,还有……那声让她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的闷哼。
“大哥!”
二哥李玄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棱,刺破混乱的夜色,扎进李昭仪的耳朵里。
她不敢探头,只能透过石缝里的微光,看见不远处的白玉石板路上,大哥李瑾穿着常服的身影晃了晃,
胸口插着一把熟悉的青铜剑,那是二哥十五岁生辰时,父皇亲手赐给他的佩剑。
血,像融化的朱砂,顺着剑刃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花。
李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咳出一口血沫,重重地倒在地上,眼睛还圆睁着,望向假山的方向。
李昭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收紧,连呼吸都变得尖锐起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哭声漏出来,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和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气混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还记得昨天下午,大哥还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糕,笑着说“小妹,等父皇忙完朝政,我们就去御膳房偷点心吃”;
二哥则在演武场教她握剑,耐心地纠正她的姿势,说“以后二哥保护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可现在,那个说要保护她的二哥,却亲手杀了那个给她偷点心的大哥。
“二皇子殿下,大皇子已伏诛!”一个侍卫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谄媚的恭敬。
李玄拔下剑,用李瑾的衣摆擦了擦剑上的血,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还有三皇子呢?找到他,别留活口。”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昭仪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后背紧紧贴着石壁,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想起三哥李琛,那个总爱抱着书册,温文尔雅的三哥,他会不会……也已经……
不敢想,也不能想。她只能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在黑暗里祈求着这场杀戮能快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皇城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刺鼻的血腥味和焚烧东西的焦糊味。
李昭仪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她刚想挪动一下,就听见假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在哪儿?”
是张公公,父皇身边最忠心的老太监。
李昭仪迟疑了一下,试探着从石缝里探出头,看见张公公穿着沾满血污的宫服,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张公公……”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刚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张公公听见声音,猛地转过头,看见她的瞬间,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假山前:“公主殿下,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父皇呢?大哥呢?三哥呢?”李昭仪抓住张公公的衣袖,急切地追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张公公的身体僵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痛苦,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陛下……陛下在御书房,已经……已经龙驭归天了。三皇子殿下……也在乱军中……没了。”
“没了……”李昭仪重复着这两个字,脑子一片空白。父皇,大哥,三哥……一夜之间,她所有的亲人,都没了。
她想起父皇昨天晚上还召她去御书房,摸着她的头说“昭仪,你是朕唯一的女儿,以后一定要好好的”,那时她还撒娇说“父皇要一直陪着我”。
可现在,那个会摸她头的父皇,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公主殿下,”张公公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李昭仪从未见过的沉重,
“宫里的叛乱已经平息了,二皇子殿下……也在乱军中身亡了。现在,整个皇室,就只剩下您一位正统血脉了。”
“二哥……也死了?”李昭仪愣住了。她恨二哥杀了大哥和三哥,可听到他也死了的消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一夜之间,手足相残,亲人尽失。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埋葬了她所有的过往和温暖。
张公公扶着李昭仪从假山后走出来,晨光熹微,照亮了皇城的狼藉。
白玉石板路上,血迹斑斑,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和破碎的兵刃,宫殿的屋檐下,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火焰,冒着缕缕黑烟。
李昭仪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脚下的血渍浸透了她的绣鞋,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她走到御书房前,看见侍卫们正守在门口,神色肃穆。
“公主殿下,陛下的遗体还在里面。”张公公轻声说。
李昭仪推开沉重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父皇躺在龙椅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龙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父皇冰冷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暖,能给她无尽的安全感,可现在,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父皇,”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女儿来了,您醒醒啊……女儿还想跟您撒娇,还想让您陪我玩……”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殿外风吹过的声音,呜咽着,像是在为这座皇城的悲剧哀悼。
李昭仪跪在龙椅前,看着父皇冰冷的面容,又想起大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三哥温柔的笑容,二哥冰冷的眼神……
她的世界,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了。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才被张公公扶起来。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金色的阳光照进御书房,却照不进她心中的黑暗。
“公主殿下,”张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百官已经在太和殿外等候,他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恳请您登基为帝。”
登基为帝?李昭仪愣住了。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只想有亲人陪伴,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
可她看着父皇冰冷的遗体,看着这座充满血腥的皇城,忽然明白,从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选择了。
她必须站起来,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因为她是李氏唯一的血脉,是这座皇城唯一的支撑。
只是,那条通往御座的路,铺满了亲人的鲜血,每一步,都注定带着刺骨的疼痛。
李昭仪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眼泪,眼神里渐渐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走吧,”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太和殿。”
张公公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心疼。
他知道,从今天起,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娇憨可爱的李昭仪公主,只有即将登基的女帝。
走出御书房,阳光刺眼,李昭仪抬起头,望向太和殿的方向。
那里,百官云集。
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下,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玄色官袍连成一片暗沉的海。
李昭仪踩着染血的绣鞋,从御书房一步步走来,每级台阶都像嵌着细碎的冰碴,硌得她脚底发疼,却远不及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酸楚。
她停在殿门处,抬眼望去。
殿内的盘龙柱上还沾着未擦拭干净的血点,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将那些血点映成了暗红色的斑,像极了昨夜大哥胸口淌下的血。
百官听见脚步声,齐齐叩首:“臣等恭请公主殿下登基,以安社稷,以慰万民!”
整齐的呼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李昭仪耳膜发疼。
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喊的是“公主殿下”,求的却是“安定社稷”,
没人问她愿不愿意,没人在意她刚失去所有亲人,更没人记得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
“公主殿下,”为首的老臣徐太傅颤巍巍地抬起头,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泪痕,
“如今皇室凋零,唯有您是正统血脉。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您应允!”
李昭仪的目光扫过百官的头顶,看见他们或急切,或担忧,或隐晦带着算计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他们要的从不是她李昭仪,而是一个能稳住局面的“李氏象征”。
只要这具躯壳顶着“皇帝”的名号,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就没理由起兵叛乱,那些惶恐的百姓就有了寄托。
她想起昨夜躲在假山后,听见二哥对侍卫说“等我杀了大哥和父皇,这皇位就是我的”,那时她只觉得二哥疯了,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群跪求她登基的臣子,才发现皇权这东西,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能让最亲近的人反目,也能让所有人趋之若鹜。
“陛下龙驭归天,兄长们也……”李昭仪的声音顿了顿,喉间像卡着碎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疼,
“如今国祚飘摇,我若推辞,便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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