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聿珣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非但不慌,反倒像是享受般淡定自若地为自己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好了阿晏,不逗你了。我叫厨房煮两碗醒酒汤吧,免得你明早睡醒头疼。”
谢临仍旧盯着他,声音凉飕飕的,叫人听出些不寒而栗的意味来:“怎么,侯爷这就不喝了?不是还要亲自送我回寝殿吗?”
温聿珣略抬眉梢,唇边浮起一抹浅笑:“那阿晏待如何?要同我不醉不归吗?”
那笑容很随意,却在月色下显出些惊心动魄的嚣张肆意来。谢临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他身为少年将军在边关谈笑间破敌千里的模样。
莫名的,谢临不想在这一瞬间落于下风,抬眼直视他:“有何不可?”
温聿珣失笑摇头,伸手去夺他酒杯:“好了阿晏,不闹了……”却被谢临抬手避开。
谢临目光浅淡,却显出几分挑衅来,微微歪头看他:“侯爷不敢吗?”
温聿珣笑意微敛,眉峰轻蹙,显出些疑惑来:“阿晏认真的?方才不是还怕我趁人之危吗?”
谢临神色平静,目光不闪不避:“你我皆是男子,谈不上趁人之危。”他略一抬眸,直直地望进对方眼底,一字一顿地说出后半句话:“只有鱼死网破。”
温聿珣还欲说什么,便听谢临道:“别废话了。饮与不饮,侯爷给句话便是。”
二人对视良久,终是温聿珣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举杯轻叩他的杯沿:“罢了,难得阿晏有兴致。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知乐在一旁看着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侯爷,公子……”他扶起醉得东倒西歪的长福,声音越说越低:“小的先送长福回房可好?他怕是醉得厉害了。”
温聿珣略一摆手,知乐当即如获大赦,半搀半架着长福快步退了下去。
月色渐深,投下一片清辉,院里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可对坐在长桌两侧的二人,谁都没有觉出寒凉来。酒气蒸腾的人浑身都暖烘烘的。银质酒壶很快见了底,歪倒在桌案上。
温聿珣将空杯倒过来晃了晃,谢临便把自己杯底的半口残酒一饮而尽,将其重重往桌上一搁。
他此刻眼神已然不似最初清醒,而是带了些许迷离,似含着一汪水雾,连眼睛里惯有的不近人情和攻击性都被醉意蒙的像美人的含嗔带怒。
平日里都没什么血色的白皙的面庞上也泛了些许薄红,像高高在上的瑶台仙君倏地沾了凡尘烟火气,让温聿珣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他忽得想起第一次同明淳帝提起谢临时,自己说的是“临危不乱的临”。
——可他心底真正想说的,是“居高临下的临”。
“侯爷跑什么神呢?”谢临不紧不慢地开口,光听声音倒是十分清醒,带着玉质的冷感。只有比平日更慢些的语速和略微拉长的尾音显出他此刻的不同。
温聿珣思绪回笼,随即站起身:“我去看看厨房的解酒汤好了没有。”
他刚迈出步子,衣袖却猛地一紧。
温聿珣诧异地回头,只见谢临正死死拽住自己略显宽大的袖袍,力道虽不大,却让他再难迈出分毫。
“同我饮酒时,侯爷满脑子便只想着你那解酒汤?”
谢临开口时带着浓重的酒气,叫人听不出是真话还是醉话。
温聿珣哑口无言,第一次知道谢临居然还有这么让他招架不住的一面。
半响,他反握住谢临手腕,微微施力托住,避免他摔倒:“……没有。阿晏,你醉了。”
“还有吗?”谢临没应他的话,而是突然道。
温聿珣怔了怔:“什么?”
“侯爷的梨花酿。”
温聿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了顿,而后无奈摇首:“没有了。最后一壶已被阿晏喝完了。”
“骗人……”谢临眯起眼,指尖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他的胸口,“侯爷扯谎都不用打草稿的吗?”
温聿珣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有些醉了,衣裳里被谢临指尖戳到的部位微微发烫,烧的他下意识握住了谢临即将垂下的指尖。
“怎的醉了还这么精明?”
谢临此刻实在与精明沾不上边,他反应迟缓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被温聿珣握住的手上,却只是蹙了蹙眉,并未有挣开的意思。
温聿珣心脏猛地一跳,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鬼使神差地松了口:“……的确,还有两坛。不过阿晏今日不能再喝了。”
见谢临眉头蹙的更紧,温聿珣很快补充道:“一时半会儿我也酿不出第三坛了。阿晏不如留着下回再喝。若是今日都饮尽了,往后可就没得盼了。”
谢临的思绪已被酒意浸染地迟缓,将温聿珣的话在脑中慢慢过了一遍,觉得确是这个理,这才作罢,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温聿珣松了口气,试探道:“那我送阿晏回房?”
谢临撑着桌子起身:“不必,我自己……”他一站起来醉态就现了形,一时重心不稳,踉跄两步歪着身子朝侧面栽去。
温聿珣眼疾手快的接住他,将人抱了个满怀。谢临扑在他怀里,呼吸间淡淡的酒香混着发梢的檀木气息,温热地拂在温聿珣颈侧。
温聿珣搭在他腰上的手倏地收紧。
“疼。”
谢临吃痛,反手“啪”地一巴掌拍在他小臂上,眼尾微红地瞪他:
“侯爷这么用力做什么?怕我跑了不成?”
温聿珣垂眸掩去眸中情绪,神色晦暗不明,喉结微动,嗓音压得低哑:“阿晏别逞强了,我送你。”
谢临若是清醒,此刻定能察觉他的异样。可惜醉意昏沉,思绪早已混沌不清,只胡乱点了点头,凭着本能嘟囔道:“知道了……快些走,别磨蹭。头晕得很……”
温聿珣架着谢临穿过回廊,晚风一吹,怀里的人似乎清醒了些,微微抬头打量周遭环境。
下一秒,温聿珣便被他往外推了推。前者站定下来,却见谢临脚步虚浮得几乎踩不稳台阶。他索性将人往怀里一带,扣紧那截劲瘦的腰身,径直跨过主卧的门槛。
他半扶半抱地将谢临送上床榻,掌心贴着后者的腰背,稳稳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褪了鞋袜,又掖好被子,温聿珣直起身子立在床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谢临尚未睡沉,朝里蜷了蜷,含混咕哝道:“此处是正卧吧……”
温聿珣好笑道:“自然是。是阿晏平日的卧房。怎么?还怕我将你拐了不成?”
谁知谢临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望向他,略显不耐道:“那你站着做什么?侯爷不是侯府的主人吗?”
自从上次谢临提出分房过后,温聿珣平日里就睡在侧卧。此刻闻言心跳重重地漏了一拍。
他低头望向醉意朦胧的谢临,耳畔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终是败下阵来,暗自叹息:“罢了,大不了就睁眼到天明守他一晚。”
指尖刚触到床沿,谢临便不满地拍了拍他:“你做什么?这是我的床。”
温聿珣一怔,都快被他闹得没脾气了,无奈道:“那阿晏的意思是……”
谢临抬起手臂,朝着屏风那头的榻遥遥一指:“你睡那儿。”
这回温聿珣没忍住,屈指叩了叩他的额头,气笑了:“既是说我是侯府主人,怎的要我睡榻?”
谢临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一番,觉得也有理,于是晕晕乎乎地从床上支起身子:“那我去睡榻……”
温聿珣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床上,此刻是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屈指揉了揉眉心:“别折腾了祖宗。我睡榻,我睡榻。”言罢他盯着谢临那张状似无辜的脸,心里却是在想:“你明早起来最好别给我忘干净。”
——————
谢临睁眼时,尚未清醒便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击中。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敲打。
他拇指抵上太阳穴,翻身坐起来,唤道:“长福。”
外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后,一道人影踏入内室,却不是长福——而是温聿珣。
谢临看见来人愣了愣,目光落在温聿珣眼下的乌青上,而后微微拧眉:“侯爷昨夜睡在了……”
话音未落,他脑子里倏地浮现出一副画面。
“……你睡榻……”
“我睡榻我睡榻……”
温聿珣观赏着他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轻笑道:“阿晏想起来了?”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谢临像一樽石像般僵了片刻,最终在温聿珣的目光注视下倒回了被子里,安详认命道:“下次莫要再叫我饮酒了。”
温聿珣挑眉,眼底浮起几分戏谑:“到底是谁叫谁饮酒?阿晏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叫人佩服。”
“温执昭。”谢临冷声喝他,语带警告。
温聿珣嘴角微扬,拖长语调,悠悠道:“得,有人恼羞成怒了。”
杏黄色的枕头从床榻上飞出来,直砸他面门。
温聿珣偏头一让,枕角堪堪擦过耳际。他低笑一声,见好就收,顺势退至门边:“我让人送解酒汤来。”
末了,他没忍住语带笑意又补了一句:“阿晏缓缓。别等会恼得连碗一起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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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醉酒沉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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