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天公不作美,第二日,二人双双病倒。
无敌原当自己半鬼之身,无需休憩,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虽偶觉劳累,但也不放在心上。
直到她肚腑心肺之间传来一阵刺痛,她抚了抚胸口,尚在疑惑,便听到隔壁岳铭一声闷哼,随即是茶具落地四散,噼里啪啦一阵混乱。
她惊得一跃而起,担心是有狂徒上门,冲出自己房门时却又是一晕,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头晕得看不清路,撑着理智模模糊糊地想着,原本在岳铭身边已经好多了,这时候发晕别是他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又挣扎着摸到门框,转身破门而入,人尚在岳铭门口,手已经暗暗攥成拳准备打出去救他。
岳铭也是不省人事,歪倒在桌边。
无敌扫了一眼,房内没有其他痕迹,只像是岳铭突生恶疾,晕过去了。
她体虚无力,平日里抱着岳铭上山下海都不在话下,此刻想将他扶去床上却难如登天,双腿打着颤,死咬着牙,花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安顿好他。
岳铭整个人烧得如同火炭,肌肤也烫手,她去摸他的额头探查体温,被烫得微微一缩。
无敌心下茫然,此时正是凌晨,武宁边陲之地,没什么有名气的岐黄圣手,哪怕是有,她这会儿神智算不上清醒,便是出去寻医,也不一定能稳妥回来。
她想了一想,把床边几块飞溅的碎瓷片踢开,又去拿了块白布,沾了点桌上翻倒的茶水,小心翼翼敷在岳铭额头。
岳铭烧得似是在说胡话,嘴唇翕动着听不清楚。
无敌看看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又看看桌上茶壶,壶里应当还有些水,可他这般失力昏迷......怎么喝?
她也不敢像戏文折子里写的,有人昏迷,同伴便又是用嘴喂水,又是脱衣暖身这般对他——太唐突了,太冒犯了。
岳铭于她像是夜里月光,一般凛然,一般只可远观,纵然这段日子二人形影不离,家教、涵养、礼数,统统箍着她做不出这趁人之危、巧取豪夺之事。
她年廿有五,山寨里男女众多,时而有结缡之喜,分她一杯喜酒喝,可她自己却没这机会,以前因为奔忙逃命,开山立寨,忙得脚不着地,无暇谈情,后来又做了一山之众的当家,各种纵横筹谋,更无心说爱。
风月之事于她总是多余,岳铭笑她不解风情,她也无话可辩,总之便是到死,也不以为自己有机会和一个人相濡以沫,齐眉举案。
她愣了一会儿,头还在晕,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将岳铭衣衫袖口都稍稍扯开,让他略透着气,不至于憋闷。
岳铭整个人像个快熟透的甜虾,肌肤白里透红,脸上身上汗津津的,美玉一般莹润生光。
无敌仔细看了两眼,硬是逼着自己移开视线。
她也累得很,趴在岳铭床边一瞬便觉自己也要昏沉沉睡去,用力攥住他手腕,却只觉手中脉搏这一刻如弦端直,忽而又流利如珠,凭她微薄医术实在难以诊断。
白玛上师说“同命契”有其不妥之处,果然一语中的,她近日心神体力损耗不小,自己感觉不到,但岳铭既分她寿元,这损耗怕是应在了他身上,他食量愈大,都是为她而补,此刻怕是身虚神弱,鬼气入体。
她尚未想清楚其中关窍,头一歪,也一并晕去了,手仍是紧紧攥着岳铭腕脉。
这一睡便是一整天,直到月上中天,她才悠悠醒转。
一睁眼,便见岳铭也早醒了,正看着窗外不发一言。
无敌动了动身子,手一松,岳铭手腕上留下几个青黑的指印,她睡去时也怕他丢了,力道用得大,倒像是将他严刑拷打一番。岳铭怕是醒来也挣不开,才这般安静躺到现在。
岳铭回过头来,慢吞吞揉了揉自己手腕,眯起眼睛道:“袁姑娘醒了?休息得可还好么?”
“嗯,”无敌道,“你感觉如何?”
“无妨,”岳铭微微笑道,“只是......袁姑娘下回可要温柔些对我。”
无敌尴尬道:“抱歉,昨天我实在心急,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便被岳铭打断道:“袁姑娘,你若是不愿负责,守之也不会纠缠于你,不必说这些官话了。”
他眼睛这么一垂,显得甚是伤心,又偏转了头不看她,像是守着风度,不要她看见自己眼泪。
无敌被他言语神情这么着连消带打,唬得她呆了一瞬,迷茫道:“......什么?”
岳铭嘴角微妙地一勾,吸了一口气,委屈道:“袁姑娘文武双全,一路上贴心守护,守之原本想着回去之后便要三书六礼,琴瑟和鸣的,哪怕是昨日你......你心急了些,守之也心甘情愿,”他叹息道,“却不想姑娘这一醒来,便翻脸不认人,守之一生清白,如今不过自己记在心里罢了。”
无敌纵然于情事一道没什么造诣,此时也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只骇得声音都变了:“什......什么?”
“没什么,”岳铭摇摇头,坐起身时腰一软,又摔了回去,但仍旧艰难地撑着床起来道,“早知情缘露水,尽是过眼烟云。”
“等等!”无敌一伸手拽着他衣领,原本松垮的领口又被她扯开不少,她瞥了一眼便忙不迭松手道:“别说的像是我占了你便宜一样!昨天我明明是担心你!才过来照顾你!”
岳铭皱着一对漂亮眉毛,伤心点头道:“嗯,袁姑娘如此说法,守之也懂的,不必担心。”
无敌愈发焦躁,摆手道:“不对......不对!”
“我碰都没有碰你一下,你莫不是......”她眼神在岳铭腰间溜了溜,他裙摆摇摇曳曳的,姿态极美,她狐疑道,“做了春梦吧?”
岳铭像是被她气笑了,拢了拢衣襟,束起袖口,手腕上黑青指痕一闪而过:“袁姑娘若是不信,要不要来验个身?”
“我身上可不止这一处指痕。”他抚了抚手腕,补充道。
无敌退了一步:“......不了不了。”
她略有些头痛,难不成这同命契还有其他影响......她不会真对岳铭做了什么,自己又没了记忆吧?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但说起来,以前她壮得像头小牛犊,也不曾头疼头晕......
何况她也不能否认自己对岳铭没那个心思,罗帐春暖,金宵夜短,以她的身手,岳铭便是反抗也是无用,身上有多处指痕才是正常......
她心虚道:“我要是真......伤了你,肯定会负责的,你放心。”
岳铭仍是有些怨念,语气淡淡的:“多说无益,袁姑娘还是先回房收拾行装吧,昨日可是说过,要去见郑将军的。”
无敌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怎么哄他,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店小二正提着一大桶水送上来,被她拦下问道:“昨日这两间房,你听到过什么动静没有?”
小二先是迷惑,顺着她指尖看了看两人房门,恍然大悟道:“昨日,哎,客官呐,您两位昨天闹出来的动静,可真是不小,摔盆跌碗的......不是我说,您得对小姐温柔些,女人身子,就跟那高山上的杜鹃一样,稍不注意,要么旱,要么涝,最后还得咱们男人去哄......屋子里有什么损坏的可要赔的啊客官!您体恤体恤,体恤体恤......”
无敌默不作声摆摆手,让他快走,小二笑嘻嘻退去,又回头挤眉弄眼一番,手上一捏,做了个金元宝的手势。
她心累无比,进了房便呆坐着,直呆到隔壁房门一响,听岳铭招呼小二道:“劳烦送来些牛肉、面饼等吃食,要二人的食量。”
又听岳铭敲她墙壁:“袁姑娘若是饿了,便也来吃些吧。”
声音清亮开阔,显得心情甚好。
无敌叹了口气,她不擅长儿女情长、你侬我侬,但也不能强买强卖,又过河拆桥吧?
于是在房中转了一圈,犹豫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方亦步亦趋地去敲岳铭房门。
岳铭道:“进来。”
她走进去坐了,环视一圈,便见岳铭已将地面桌椅等收拾干净,小二送来了大份牛肉,他正自斟自饮,就酒下菜。
岳铭双颊生了些红晕,见她进门便笑:“守之不胜酒力,今日便不去见郑将军了吧?明日再做打算可好?”
无敌点点头,她闻着这酒其实一般,不过五年新酿,纵然以前算是个酒中豪杰,此时也兴不起什么念头,只岳铭脸上唇边洒了点酒液,引得她目不斜视。
......真想......
“袁姑娘,”岳铭也为她斟酒,温和道,“不若共饮?”
她被唤回了神,默默将杯酒饮尽。
美色误人。
岳铭温声道:“可要吃些牛肉?这家店的酒是寻常酒,肉却卤得香,不知掌柜用了什么秘方。”
无敌也不知怎的自己便成了登徒子,此时心下有愧,又摇摇头,却不说话。
岳铭不多劝,只自己夹了几片肉慢慢吃着。
无敌盯着他动作不语,思来想去,便破罐子破摔一般,想着没有做这事便也罢了,权当他自说自话,若是真做了这事,无非就是省去了不少你来我往的相互试探,以后便把他作身边人宠着——总之要他做她的掌印娘子,她是十足愿意的。
眼见着他越喝越多,脸上酡红也愈加深重,无敌看了几眼,终是探手夺过他酒杯道:“不能喝就别喝了。”
她晃了晃酒壶,还剩一半,便自己斟了些,先占着酒壶酒杯,又哄岳铭道:“这酒不好,等有机会带你去喝龙城春雨落,或者乌都的酸**。”
岳铭撑着头看她,眼中笑意也盛,温柔道:“春雨落盛名在外,相比洛城的桃李醉如何?”
“都好,”无敌饮酒不像他浅斟慢饮,山寨里酒是起势之物,她习惯了大开大合,半壶酒几口就见了底,只道,“春雨如油入口绵密,桃李甘甜清爽,也不落俗套,各有千秋。”
“袁姑娘更喜欢春雨,还是桃李?”岳铭道。
“春雨金贵,助力民生。”无敌简答。
“民生寥落,不知今日同坐共饮,可还有来日悠闲?”岳铭叹道。
“文人惆怅,”无敌摇头道,“我但行前程,不问结果。”
岳铭又笑了,他酒意上脸,此时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愈发显得媚眼如丝,道:“当家的果然好气魄,姆月心悦无极。”
末尾无极二字被他含在齿尖滚动一番,听在无敌耳里倒像是他喝了点酒便抛去君子端方,正向她示爱邀欢。
“心悦无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