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和离书摆在那云婉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纸上几字如她这人一般端庄秀雅,庄川哑声唤道:“小姐。”
云婉初蓦地抬头,却见他依旧看着和离书,她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庄川带着商量语气道:“很多人应聘夫子,我便将这两月攒来的钱用来打通关系,我需重新攒银钱给你小院,要委屈你再忍一段时间。”
云婉初闻言却是没由来心下一松,连忙道:“不委屈,只是怕你不喜,耽误你。”
庄川不由皱起眉头,目光灼灼看着她,肃声道:“与小姐成亲我从未有过不喜。”
目光交错,云婉初呼吸微颤:“我亦如此。”
庄川错愕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冷硬的眉眼间染上丝丝笑意:“小姐,我很欢喜。”
云婉初心头一颤,哪怕不摸也知她的脸已是嫣红。
第二日清晨。
激动得一夜未睡的云婉初刚阖上眼不久就被敲门声吵醒。
她努力睁开眼缝,拖着沉重步子摸索到门口,打开房门的瞬间她眼睛闭上甚至都没看清来人含糊道:“何事?”
洗漱完并换好衣裳的庄川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反应,瞧着她从披散着头发到光着脚,从眼下青黑到困倦嗓音,无不透露着她乏困无比。
他有些不忍心提醒道:“小姐,今日要去书院,巳时前要到,现在辰时已过大半了。”
“嗯……嗯……”云婉初敷衍地点着头,却因听出是他的声音,不得不转动昏沉沉的脑子去思考他的话。
书院,巳时,已过大半。
她蓦地睁开眼:“去书院的时辰已经过了!”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向一侧栽去。
庄川眼疾手快接住她。
云婉初把着他手臂,愧意更甚难过,仰头便是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庄川花了那么多银钱争来的夫子活计,却因她贪睡错过了。
“没有,小姐没有错过。”庄川躬身抄过她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时辰未到呢,小姐莫要伤心。”
他往床榻走,高声道:“春芽,小姐醒了。”
经此一遭云婉初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无意识揪紧他胸前衣服,自觉没脸见人。
庄川轻柔把她放到床榻上,春芽恰好端着水进来。
从她站的方向看起来庄川俯身亲近云婉初,她看得面上一红,连忙放下托盘就要出去。
却被庄川叫住了:“春芽,伺候小姐洗漱。”
“啊?”春芽疑惑转身,却看到庄川已经退离床榻边,云婉初眉眼低垂,白净耳朵红欲滴血,她福至心灵,笑道:“小姐,春芽帮你。”
她上前时,庄川快步出了房间。
他一出去,云婉初感觉凝滞的空气都活了过来。
她端起杯子簌口。
春芽拧好冒着热气的巾帕就要帮她擦脸,她歪头避开:“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她在柳府七岁伊始晨间便是自己洗漱。
春芽遗憾地把巾帕递给她。
热气腾腾巾帕覆在脸上,很好缓解了因未睡够泛起额间痛。
“小姐。”
云婉初扯下巾帕,榻前站着的春芽变成了端着铜盘的庄川。
四目相对,云婉初强做镇定道:“春芽呢?”
大早上就在庄川面前出糗,她一时半会实在不知怎么面对他。
“我让她出去了。”庄川指腹摩挲着铜盘:“方才你踩地上了,擦擦。”
经他一提醒,云婉初瞬间觉得脚底不舒服:“好好。”
她以为他放下铜盘就会离开,没想到他直接半跪在榻前。
待温热的大手握上她脚踝,她才反应过来庄川这是要亲自帮她。
她下意识缩回去,但大手牢牢抓着,她根本动弹不得,她无措唤道:“庄川……”
庄川见她惊慌失色,却是敛目低声道:“小姐嫌弃我?”
云婉初没想到他这般误会:“怎么会!”
庄川眸中一闪而过笑意。
房间里,庄川轻柔帮她擦拭,被伺候的云婉初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快结束了,她才敢瞥一眼,却见他耳尖通红,她一怔,原本羞臊忐忑的心定了下来。
庄川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清咳一声:“小姐,吃了早膳我们就去书院。”
看着收拾个铜盘都收得看起来格外忙碌的庄川,云婉初脸上漾出丝丝笑意:“好。”
-
热闹街市上,庄川和云婉初并肩逆着人流前往坐落在南街的书院。
书院大门前,云婉初看到和父亲同窗又一起共事多年的吴夫子在台阶上踱步。
她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吴伯伯。”
清瘦的吴夫子闻声看去,严肃的脸上顿时笑容满面:“婉初你来了,可让伯伯好等啊。”
婉初孩子气地扯了扯他衣袖:“伯伯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婉初这一回可好?”
吴夫子被她亲昵模样逗得朗声大笑:“那是自然。”
他看着云婉初长大,膝下只一子,她五六岁时他便想着和柳父定个娃娃亲,柳父宝贝极了她,说什么也不松口。
本以为等她长大了,再撮合她和他儿子,奈何天意弄人。
庄川见他待云婉初亲近,便躬身问好:“庄川见过吴夫子。”
吴夫子本就心里不痛快,见庄川主动凑上来,他上下打量他,却怎么瞧都觉得他配不上云婉初,他冷哼一声一副不欲与他多言模样。
云婉初不知他为何不待见庄川,但他是长辈现在也是外头她也不好多问,她转移道:“伯伯,我来应聘夫子,您可知在书院何处?”
吴夫子闻言一拍额头:“我在此地就是要和你说这事。”
他说有一位秀才也极好,可书院只招一个夫子,他们需先讲学,书院择优而录。
庄川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昨日书院明明应下聘请小姐,怎能出尔反尔又出来个秀才。”
他板起脸极为唬人。
云婉初瞧着吴夫子吓得后退一步,急忙拉住庄川:“教孩子非寻常事,自然是需好夫子,你莫气。”
庄川还欲道:“可是……”
云婉初截住他的话:“你说你相信我,讲学比试我不一定会输不是?”
“我自是相信小姐。”他反手把云婉初的手握在掌中。
云婉初朝吴夫子歉意道:“相公性子急,冲撞了伯伯,万望伯伯见谅。”
吴夫子瞪了一眼庄川,继而看向云婉初叹了一口气道:“当初知你嫁给这粗鲁屠户我就怕受你委屈,好在今日来看他能听你的话,你爹娘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庄川握着云婉初的手紧了紧。
吴夫子道:“走吧,那秀才已经到了。”
一路上他与云婉初说讲学着重点,穿过廊庭,又走过翠绿竹林石道,终于到了学堂。
里面的娃娃们不大,六七岁的样子。
一个身着褐色长袍的瘦高男子见云婉初进来不屑地将脸撇向一边。
吴夫子一一介绍了在场的三位夫子,而那瘦高男子姓李。
李秀才先讲学。
他挺有墨水,讲解引经据典,可台下娃娃们却听得面露迷蒙。
李秀才讲完见夫子们纷纷点头,便倨傲看着云婉初。
云婉初只礼貌性朝他笑了笑,倒是站在她身侧庄川眼神不善盯着他。
屋里众人不知,窗外他们恰好看不见的地方站着三个人,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娃娃们休息两刻钟后,云婉初才上去讲。
若换以前她讲学亦是会引经据典,可这阵子教小凤她们之后,她解释一个道理,会尽量以娃娃们可能经历过的事情做例子。
台下娃娃们都是极聪明,她稍稍引导便能举一反三,稚嫩回答声此起彼伏。
云婉初讲完,吴夫子欣慰看着她连说三个好。
可四个夫子商讨后,李秀才和云婉初是三比一。
一夫子上前道:“李秀才引经据典,更胜一筹。”
李秀才矜持地上前一步:“夫子过奖了。”
他看向云婉初,得意洋洋道:“庄娘子承让了。”
庄川第一个不同意:“明明是小姐讲得更好。”
他大字不识几个与这些娃娃差不多,李秀才讲学他听得云里雾里,但小姐讲的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讲学就是让人听懂明白啊。
“就是,你们三人莫不是收了李秀才的银钱?”
门外传来讥讽的女声。
云婉初寻声看去是个穿着粉裙子长相明媚的姑娘。
方才说话的夫子肃声道:“姑娘莫要泼脏水,老夫三人行得端坐得正。”
粉衣姑娘冷哼一声:“我从头到尾都瞧着,明明这位姐姐教得更好,那些娃娃听她讲学都十分认真。”
李秀才傲慢道:“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夫子们教了几十年可比你知晓谁更好,女子本就不能做夫子。”
粉衣姑娘逼近他:“女子不能做夫子?今上是女子且每月还去宗学授课一日,你的意思今上不能做夫子?”
皇家虽在千里之外,李秀才也惊得慌张看了一眼窗外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粉衣姑娘扫过三个夫子:“你们教了几十年为何南锦城至今举人无几?我看就是你们能力不足,德不配位!”
“你们思想教学老旧,还不许善教书的姐姐做夫子,可见其心地傲慢狭隘。”
见夫子们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李秀才深觉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他冷哼一声:“好大口气,你一个久居深宅目光短浅女子凭什么对夫子们盖章定论?那就是含血喷人。”
三个夫子欣慰地看着他。
粉衣姑娘骄傲道:“就凭我考过科举见过今上,我回去便给今上写恩贴,这书院夫子也该出律法每年校考其能力!”
李秀才他们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他们没想到这个双十不到的姑娘竟如此厉害。
云婉初也呆愣愣看着她,她话中每个字如惊雷打在她心上,原来真有女子可以做到千年来只能男子才能做的事。
粉衣姑娘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直到长相儒雅的山长和谢逸一前一后进来。
原本被震住的李秀才看到谢逸面上一喜:“表弟你来了。”
他母亲可是谢逸的堂姑姑。
谢逸却是朝粉衣姑娘行礼:“明珠小姐。”
见谢逸对这明珠小姐如此尊敬,李秀才心中瞬间惶恐不安,他这是踢到铁板了。
明珠道:“山长,谢哥哥,你们也看完他二人讲学了,可是云姐姐讲得更好?”
谢逸看向云婉初,后者只是朝他疏离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压下心中酸涩,正色道:“自然是云小姐更胜一筹。”
她方才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自信模样,她嫁于这屠户也许还不错。
可当他目光落在并肩而立的二人身上,庄川一身藏黑粗衣面无笑意瞧着凶神恶煞,云婉初身着淡粉蝶纹春衫温婉文雅。
他闭了闭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越看越心梗。
山长发话道他们三人从头到尾都听着,确实是云婉初讲的更好,聘她为新夫子。
李秀才和除吴夫子外的三个夫子不敢辩驳。
李秀才灰溜溜离开,院长找了四个夫子谈话。
剩下云婉初和庄川还有谢逸和明珠小姐四人。
云婉初道:“多谢明珠小姐仗义执言。”
观她言谈举止及谢逸和院长的态度,她定是个能力和家世都极厉害的女子,她没想到她会主动出言相助。
明珠摆摆手:“云姐姐客气了,你讲得真真极好今后定是南锦城最最厉害的夫子!”
云婉初笑道:“借小姐吉言。”
她想请明珠去酒楼吃饭以表谢意,明珠以有事要忙拒绝了。
回府路上,庄川去酒楼买了饭菜说是庆祝。
傍晚留了春芽下来吃晚饭,她听闻云婉初要去书院做夫子,顿时对她崇拜不已。
“小姐,你可是南锦城第一位女夫子!”
-
接下来的时日,云婉初白日教书院的学生,傍晚回来教小凤他们,晚上备课。
后面忙不过来了,云婉初颇为不好意思地去和掌柜说不能再绣帕子。
她原以为掌柜会不高兴她出尔反尔。
没想到掌柜笑道:“云小姐,不必愧疚,若是因绣帕子耽误了你讲学,我才要愧疚难安咧。”
“听闻你讲学比那李秀才都厉害,当真给我们女子狠狠争气!是我们南锦城女子们的榜样!”
云婉初被夸得不好意思:“掌柜谬赞了。”
半个月后。
傍晚,云婉初叫住沐浴出来的庄川:“山长让我下个月试教十三四岁的学子,若是做的好便教两个年龄段,月钱也会多一些。”
“但我心里没底,你可不可以在夜里听我讲学让我练练?”
庄川点头应下。
夜里,他听得极认真,还会提出疑惑,指出错误,虽然指出的错误不一定是错的。
第二夜,庄川忽然提出要练字识字,云婉初诧异而欣快地拿来纸笔。
于是夜晚变成了云婉初在备课时,他一笔一划练字。
烛光摇曳,云婉初偶尔抬头看他认真严肃写字。
庄川余光见她望来,他明亮墨眸疑惑:“渴了?还是饿了?”
云婉初摇摇头,他便继续写。
云婉初嘴角微扬,她未出阁时幻想的夫妻日常也不过如此。
春末夏初的傍晚,一连下了五日雨后迎来了晴天。
云婉初同下学的学童们一一道别,她脚步轻快回家。
路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也多是匆匆赶回家吃晚饭。
她路过一条僻静巷子,一抹芸黄身影从旁侧窜出拦住她。
是当初欲逼婚她的登徒子,他张嘴便诵念刚会的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云小姐,你可让我好想啊。”
云婉初举着竹伞挡在身前:“一派胡言,我不认识你,请你让开。”
“小姐此话当真狠心,当初我们可差点成了夫妻。”
他本就快忘了她,但近来南锦城最出风头的就是她云婉初,她本该是他的娘子,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便悄悄跟了她两日,确定她是一人独行。
他微眯起眼上下打量她,脸蛋身材都极品,他舔了舔嘴唇说着污言秽语逼近。
云婉初狠狠挥起竹伞砸他:“滚!”
登徒子灵巧避开,伸手扯走竹伞扔到地上一脚踩断。
另一边,一个是庄川肉铺子熟客的妇人远远发现登徒子跟在云婉初身后时,快步去找庄川,却不想铺子上并没有他身影。
狭窄巷子里。
云婉初抵着潮湿的墙壁已退无可退,她面色煞白环视四周不见一个过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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