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往外走,祐午一边在心中暗暗称幸。
群玉将军和仓相丞都以为配着白蝠一起服用的“仙丹”,原是公族所收藏的诡丹,只有跟在国主身边的祐午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颗仙丹,实际是国主花了大半夜时间,用一些公族储备的奇异药材手搓出来的药丸子。
闻上去异香隐隐,其实却是实打实的毒物。
祐午来到国主身边不过两年,之前倒还罢了,如今却觉得他深不可测——谁能想到君上居然还懂药理和毒物呢?
虽然国主的脾气让人头疼了些,但现在看来,国主还是很仁慈的。
起码这一次,作为知情人之一,自己和那些参与调理“仙丹”的奴隶,没有被君上事后抹杀。这让本就是奴族出身,只知道效命国主的祐午,一瞬间多了许多的真心与敬服。
而另一边的陆茗,并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使得身边人更加忠心耿耿。
终于能够除掉心腹大患,还顺便把“祥瑞”也处理掉了,陆茗面上虽然不显,实际心中松快多了。
本来他觉得一只白蝙蝠下肚,烈谌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但是他又想了想,谨慎起见,还是多搓了颗药丸子给烈谌。所谓医毒不分家,他这点水平还是有的。
果然,双保险嘛,就是奏效!
这一日,心情很不错的陆茗,终于能在做“望夫石”的时候,鼓起一点勇气,想跟爱人说个话。
可前思后想了半天,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搭讪比较好。
眼见中行昭今天的活计都要做完了,陆茗急了,忍不住伸手去抓对方单薄的衣袖,在心里盘桓了半天的话瞬间脱口而出:“我前些天让人给你送过去的厚衣物,你怎么不穿......”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
陆茗白皙的手背立时开始泛红,而且眼见肿了起来,显然这一下被打得不轻。
低头望了望手背,陆茗的眼眶红了。可他到底是忍住了,只把手藏进衣袖里:“对、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说完,他急匆匆地转身跑了。
祐午等人离得远,见国主走过去和中行昭说话,接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跑了,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们也不敢耽搁什么,急忙跟在国主后面也跑了。
申一四兄弟等国主一行人不见影子了,这才敢冒出头来。
他们和祐午等人一样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见黥昭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不由得好奇地凑上前去围观一番,并做出了细致而中肯的点评。
“咦,没长出花来啊?你在看什么?”
“是啊,不就是糙汉子的手,上面又没有美娇娘!”
“黥昭,你是不是傻了?”
“唉,戴着锁链的男人手也是男人的手!不会变成女人的柔荑滴!”
四个人七嘴八舌地嘻嘻哈哈,正起劲呢,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炸雷般的低沉怒吼:“滚——”
申一四兄弟齐齐一抖,默默地缩了。
哥儿几个心中齐声呻.吟:黥昭今天这是咋滴哩?没听说男人也有那几天啊......
***
回到宫里的陆茗心情很不好。
他还从来没有被爱人这样讨厌过,因此很是难过。
但到了第二天的例行时间,陆茗还是默默地走到了爱人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哪怕对方还是只肯丢给自己一个背影。
陆茗没有再试图去触碰他。
很快,稷神大祭的日子到了。
烈谌上将军的突然“仙逝”,没有给少阳城带来丝毫阴霾。相反,因为仙人赐宝的传说传遍街头巷尾,且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冲出缙国,传入其他诸侯国中,整个缙国的国人简直兴奋异常,对年轻的国主更是敬畏十分。
因此,这一年的大祭典尤为热闹。
当日,陆茗身着完整的国主兖冕,一身正装,走出宫门,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与少阳城的城民们共同庆祝这一年一度的大典。
国主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远远望着国主的身影,臣民们无不激动得面红耳赤,甚至泪流满面。
当日的少阳城取消了宵禁,城民们身着彩衣,通宵达旦地在街头巷尾跳舞狂欢。
稷神雕像被十几个壮汉抬着,在盛装男女和漂亮童子们的簇拥下,缓缓绕着内城游行。不时有甜饼点心从队伍中的篮子里被撒向人群,人人争相去接,惹出阵阵欢笑哄闹声。
街坊市肆,各自用颜色鲜艳的彩带装饰一新。酒肆灯火通明,幡布招摇,有一二相识之人遇到,总是拱手见礼,然后相约去店里痛饮一番。
整个少阳城都热闹到了极点。
陆茗坐在车里,身处这片繁华喧闹声中,面上带笑,心中却倍感寂寥。
他想起了上一世,华夏所有土地都被收回的那一天,街头巷尾也像今天一样,人人身着彩衣,在张灯结彩的道路上庆祝狂欢。
那一日,爱人牵着他的手,静静站在一座茶楼的二层雅间窗边,唇角含笑,对他说道:“陆茗,看,我想要的都实现了——这个国家的太平,还有,你。”
时空转换,物是人非,这一刻,他心如刀绞。
大典结束后,陆茗带着祐午等几个亲近之人,悄悄来到了石屋大院之中。
更深露重,远远还传来热闹喜庆的欢笑声,更加衬托得这里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只有那座堆满了书简的小小石室的窗户中,还摇曳着一点灯光。
爱人的身影被投映在窗户上,陆茗站在那里,就那么望着,望着,几乎痴了。
“拿琴来。”
正把披风往国主身上披的祐午一愣,急忙应道:“诺!”然后转头让人立刻回宫去取。
去拿琴的是个年轻的甲士,骑马来去,速度很快,深秋的夜里脑门上还起了一层汗。
把琴交给祐午的时候,他有点着急地小声道:“宫里的琴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该取哪一架。就对管内库的执事说要最好的琴,执事说,那就是这架了。总之,应该没错。”
祐午点点头,转身急匆匆走到国主身边,双手奉上琴道:“君上,琴到了。老奴侍奉君上奏琴。”
陆茗拒绝了祐午那一套复杂的奏琴准备工作,只是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膝头上,随手弹了几个音。
琴音铿锵,隐有金石相击之声。
这琴......
陆茗愣了愣,摇一摇头,到底没有让人再换琴,低头沉思片刻,便信手拨弄起来。
秋色弥漫,月神当头,萧瑟寂寥中又多带了些神秘之感。远处还是城民庆典的嬉闹声,而这座静静的院子里,有寂寞的人正缓缓奏出心声。
先是略带零散的琴音,有些不成曲调,后来慢慢变得流畅,如水一般在这座冰冷的石屋院落中缓缓流淌。
听他唱道:
相望于月神兮不相闻,愿逐月华兮流照君。
我心唯岁岁兮只相似,惜君年年兮人不同。
嗟乎、嗟乎
叹兮、叹兮
曲调不停流转,有时艰涩,有时欢喜,有时寂寥,有时惆怅,可不论如何变换,最终都变成歌者那带着叹息尾音的几句诗歌。
我心岁岁唯一,可惜君年年不同......让人无可奈何啊。
石室里的灯光灭了。
陆茗收了琴,静坐片刻后,方才悄悄离开。
跟在国主身后的祐午擦着眼泪,回头望了那间漆黑的石室一眼,第一次对那个住在石屋里的顽固之人生出了怨言。
君上说他的心意从不曾变更,可他心里的那个人却总是在变。祐午不知道君上为什么这么唱,这首诗歌又到底有怎样的意思,但是听到这歌、这曲、这琴音,祐午觉得心里很难过。
这一夜,对整个少阳城而言,大约都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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