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好惊然,低头,她竟一直戴着程泛声的那条围巾!
刚刚在楼下洗脸,她将围巾挂在一边。洗完脸后,她习惯性地戴好围巾,完全忘记了这是程泛声的!
姜好脑子转得飞快:“是程先生借给我的,我们在庭院里碰到,他看我冷,就将围巾取给我了。”
姜好转过脸,看着程泛声,扯出一个笑容。
她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两人离得很近,安知序看不见她此刻有些慌张的神情。
程泛声挑了挑眉,仿佛在说:聪明归聪明,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呢?
一,二,三。
在心里数三个数,静静地看着短暂的瞬间里,姜好的神色从恳求到哀求到乞求。
直到变成楚楚可怜的央求。
程泛声这才向前倾身,手极其自然地伸向她的脖颈,指尖勾住围巾边缘,轻轻一扯,将围巾勾入怀里。
“现在不冷了,好好嫂嫂可以还我了吧。”
好好嫂嫂四个字,程泛声咬得很用力。
姜好觉得,他像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
她的脸瞬间燥热。程泛声静看她烧红的脸,一笑,将围巾戴在自己脖子上。
上面仍然带着她的温度,他丝毫不在意,反倒觉得更暖和了。
“安总,知序哥,好好嫂嫂,来,我们说正事吧。”
安一槐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皮,随手叠好扔在一旁,目光随意地扫过姜好空空的颈间。
程泛声拿出几本方案,“这是高端康复医疗中心的方案,你们先看看。”
姜好从程泛声手中接过,封面上烫金字体印着“森愈康复医疗中心”。
她翻开,认真阅读。
该项目核心定位是尖端聚焦与全周期服务,主攻严重神经系统损伤导致的功能障碍,融合全球最前沿的神经修复技术、智能康复机器人等等,提供从功能重塑到生活重建的全周期服务。
同时设立内部转化医学研究所,连接基础科研和临床应用,持续迭代技术。
对一个医学硕士来说,这上面的文字太容易理解。姜好一目十行看完,这哪里是冷冰冰的项目企划书,那些交织的研发管线,分明是父亲为儿子铺就的,通往医学奇迹的荆棘之路。
……
姜好抬首看向安知序。
轮椅上这位折了翼的男人,正凝神读着手里的方案,侧脸在吊灯下一片苍白。
原来再巍峨的山岳也会向神明折腰。
哪怕医生已经宣告结局,安一槐也依然不愿放弃。只要有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他也要亲手改变结局。
如果人人都说他再也无法行走,那么他要自己为安知序设计出最有力的翅膀。
安知序马上翻阅完,姜好静静收回目光,途中不小心与程泛声对视。
他一直在注视她。
姜好仓皇垂眸,躲避程泛声的凝视,继续阅读手里的方案。
程泛声一怔,指尖轻轻叩击沙发扶手。姜好那闪着泪光的双眸,未坠的泪珠落进他的眼底。
他轻轻咂舌。不会吧,这坏女人,真对这残废动心了?
“姜好。”安一槐忽然抬头看着她,“你是医学硕士?什么专业?哪个方向?”
他和林婉秋一直没把这女孩当回事。就算后来知道他俩没分手,一直好着,安一槐也没太放在心上过。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个小门小户的普通女孩,但凡有那么点权势,他还会令人去调查一番。不过普通女孩就没这个必要了。哪怕有通天的本事,在他们面前也不够看的。
姜好是医学硕士这事,还是方才听程泛声说才知道。
“嗯,伯父,是作业治疗专业,是康复治疗方向,主要是运用一些疗法,帮助患者尽可能地恢复功能。”
“这不和我们项目正好契合么?”程泛声抢先一步评价,“好好嫂嫂,PT和OT你考了么?”
PT和OT,全称分别是Physical Therapist(物理治疗师)和Occupational Therapist(作业治疗师),前者执业核心能力是恢复运动功能,后者是恢复生活功能。
姜好的脸唰地红了一片。好好嫂嫂,自然又随意。叫上瘾了是吧?
她躲开程泛声的注视,充满期待地望向安一槐,希望能获得他的认可:“嗯,我在美国读完了OT硕士项目,期间在纽约康复中心完成了规定的临床实习,毕业后考取了美国NBCOT认证,主攻神经康复方向。”
“那你给这项目把把关,看看有没有哪里要修改的?”安一槐说。
姜好有些心虚。
当年她赴美,程泛声就已经是医学博士在读,四年过去了,他一定在不断深造,何须她的建议……
在三人的注视下,姜好只好重新翻阅了一遍方案,一字一句认真研读,企图从程泛声缜密的文字里找到一点破绽。
“脊髓损伤患者在伤后2-4周易发自主神经反射异常和代谢紊乱,”她开口,还好,程泛声不是神,留了一个漏洞等她发现,“建议在ICU和康复科之间增设脊髓损伤过渡单元,配备无线连续血压监测系统。”
这正是她上半年在纽约康复中心实习的领域。很多医院可能会直接将病人从ICU转入康复科,但在亚急性期风险犹存,设立过渡单元,整合急性期医疗与康复需求,能有效避免资源浪费。
程泛声颔首:“北美SCI(脊髓损伤)发生率高达百万分之五十四,患者基数大,在急性期过渡到康复科的管理上,确实形成了更标准化的衔接路径,值得参考。”
安一槐沉默,他不是医学生,只是一个追名逐利的商人,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这段时间他对程泛声还算知根知底,比较满意。又看到程泛声对姜好还算认可,他心下稍安。
有个治疗师陪伴在儿子左右,至少比那些来历不明、攀炎附势的女孩好。
“继续。”程泛声并未没放过她。
姜好勉强牵了牵嘴角:“这份项目书很完整,我提不出更多建议了。不过,我认为心理科可以多加关注家属心理,作为陪护,亲人复健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对他们的心理都造成不少影响。”
“不合适。”程泛声打断,语气傲慢,“你做过家属哀伤辅导项目的成本分析吗?我们的第一目标是盈利,不是什么人文关怀。”
听到程泛声这么说,姜好愣住。她一直在关注程泛声的研究方向,从来没有离开过后期康复治疗,接触过形形色色悲痛的家属,他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程泛声双手随意搭在靠背上,有些懒洋洋的。姜好盯着他无声张开的唇形——“继续”。
姜好明白了他的用意,迅速在脑海里整理一遍数据,飞快道:“程先生,国际标准要求康复项目必须包含家属心理支持,根据我在纽约的案例,陪护者焦虑量表评分每降低5分,患者康复依从性提升13%,这将直接减少患者延期康复支出。为了患者能够更快更好地完成康复治疗,对家属和陪护者的心理支持必不可少。”
“不错。”程泛声满意地合上方案,转向安一槐:“安总,我要聘请姜好。”
目光随即落回姜好身上:“姜好,工作没定下来吧?”
姜好呆滞。他要请她参与项目?什么意思,程泛声这是要慢慢折磨她……?
安知序即将回国时,她就辞退了在美国的实习工作,与之一同回国。她还没有想过之后要找什么工作,是去医院?还是去疗养院?安知序都嫌弃太累了,说没那个必要,家里有钱不需要她上班,陪在他身边就好。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姜好立马撒谎:“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下周入职。”
程泛声笑了笑,嘴唇无声地开合三次:坏、坏、坏姑娘。
你要是不来,我就告诉别人。
姜好硬着头皮,改口:“……我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那边的工作我可以推掉。”
……
姜好弄不清楚程泛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姜好这样的资历,正常应聘估计连面试都没办法投进他们官网吧。
程泛声向来是严于律己严于律人,他根本就不会忍受自己的项目组里有一个废物。
坐在斜后方的安知序当然没看见两人的交锋,他转动轮椅靠近姜好,担忧地握住她的手。
“爸,姜好刚回来,这样不合适吧,让她多熟悉熟悉国内环境,我俩……都很久没回来了。”
“要熟悉环境,上班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么?”程泛声一笑,将方案夹在臂弯,利落起身,“反正她本人都答应了。”
“安总,我先下去,你们聊。”
空气里所有跳跃的分子似乎都随着程泛声离去,二楼只剩下沉闷的、乏味的、焦灼的……
程泛声走后,安知序才得以开口:“爸,好好应付不了程泛声那种人。他俩一起工作,不合适。”
安一槐不赞同:“工作而已。泛声他性子是有些跳脱的那种,但人不错,也很上进。他是学医的,也是商人,刚好适合这项目。我原本是想让你参与到这项目里,要是你觉得不合适,多休息会也无妨。”
他看了看姜好:“让姜好先参与,你慢慢来。家里的工作也要开始学着接手了,我和你妈,除了你和愿愿,再无别人可以依靠了。”
作为一个父亲,安一槐这些话说得很直白,安知序自知无法反驳,只能答应:“……我知道了,爸。”
姜好起身:“伯父,知序,你们聊,我回房间休息。”
她快步躲进房间,将外面的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虽然在美国,姜好和安知序在一起几个月后,她就搬进了安知序家。但在安家,姜好还未过门,和安知序同住一屋太不合规矩。安家也不差房间。
林婉秋命佣人收拾了最大的一间客房给她,里面有一个小客厅和浴室。
姜好摘下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脱掉毛衣外套,手腕上的手表这才露出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指针一秒一秒地跳动。
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她摘下手表,收进抽屉里。
最近还是不要戴这块表了。
这是她去年生日,安知序送她的。私人定制,价值七位数。她看到这块表时很惊讶,没想到安知序会送她这么贵的礼物。
安知序不知道她知道它的价格,骗她说只要十几万。
但姜好立刻就猜出这块表的价格,因为她认识这手表牌子。
因为程泛声,有一块同样牌子的。
程泛声喜欢收集名表。他家境优越,几百万的表说买就买。姜好看过他收藏的那些表,有几十款。
光是听程泛声一一说出它们的价格,姜好就头晕目眩。
“你别拿给我看,我不要看。”姜好捂着脸躲避。要是她不小心拿摔了,赔上十个姜好也不够赔啊。
程泛声却笑着取出一块表盘较小的手表,姜好感受到手腕上冰凉的触感,睁眼一看,那几百万的表已经好好地戴在她手腕上了。
姜好气急:“你快给我摘下来!我不要!摔坏了我可不赔你!”
“那又没事,”程泛声无所谓,笑着躲闪她的追打,“这块表送你了。”
纵然程泛声对她一向很大方,姜好却也万万不能收下这块表。对程泛声来说,几百万跟几千没什么区别,可对姜好来说,几百万就是几百万,实实在在的几百万。
打工十辈子也赚不来。
她不肯收下,程泛声很失落,又没办法强求姜好。于是他就自己戴着那块表,每天都戴,再也没宠幸过别的手表。
他说:“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好好’表了。”
“什么呀?”姜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逗得一愣。
“意思是,我看到这块表,就像看到你一样。让它替我陪着我上课、做实验……每看一次时间,就想你一次。”
那块手表表盘偏小,程泛声说是他高中时候买的,后面又长高长大,戴在他现在的手腕上,有点儿滑稽。
可是程泛声一点儿也不嫌弃。
其实这事挺莫名其妙的,非要说是相爱的证据,似乎也不成立。但爱,本就是这么无厘头啊。
后来程泛声和家里关系变得微妙。姜好问过发生什么事了,但人总是要强,何况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程泛声没多说什么,对姜好还是很阔绰,她要的都会给她。
几个月后才知道,程泛声把自己的藏表卖得七七八八了。
不止是为了姜好,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研究项目,有自己的研究团队。
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的追求。
唯独那块在姜好手腕上短暂停留过的表,幸免于难。
那件事六个月以后,姜好回国,遇见程泛声。
她注意到他没有戴那块表,手腕空荡荡的。程泛声见她在看,晃了晃手腕,说:“两个月前卖的。折旧太严重,只卖了二十万。”
说完程泛声就走了。
姜好想追上去说“我帮你赎回来”,她很想很想追上他,但是她想了很久很久,双腿就是被钉在原地,没有动。
那句“只卖了二十万”,像是一把尖刃戳进她的心口。他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丢弃了,卖掉不要了。姜好知道,他真的很生气,真的对她很失望。
她太了解他,想要的东西他会想尽办法得到,不需要的东西会立马丢弃,没有丝毫留恋。
他真的不会再爱她了。
她也真的不值得他的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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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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