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永鑫化工厂。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污水的抹布,沉沉地压在锈迹斑斑的厂区之上。巨大的水泥烟囱早已断裂,如同被斩首的巨人遗骸,沉默地指向阴霾。厂区内,废弃的管道如同巨蟒的骨架,扭曲盘绕,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铁锈和墨绿色的苔藓,散发着浓重的铁腥和化工废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踩上去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杂草在破碎的水泥缝里疯狂滋长,枯黄中带着一种病态的暗绿。风穿过空洞的厂房和管道,发出呜呜的哀鸣,如同无数亡魂的叹息。死寂。这里只剩下被时间遗弃的破败和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荒凉与危险。
巨大的主仓库,如同匍匐在厂区深处的钢铁巨兽。厚重的铁皮大门早已锈蚀变形,半敞开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门框上残存的红色油漆如同干涸的血迹。仓库内部空旷得令人心悸,光线从高窗破碎的玻璃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混杂着油污和不明化学残留物的黑色泥垢。角落里堆放着早已废弃、锈得不成样子的反应釜和管道,如同史前怪兽的内脏。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极其刺鼻的酸腐气味——像是某种强酸挥发后残留的气息。
“拔毒”行动组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地抵近。
张勇、李泽、齐诺三人呈三角战术队形,紧贴着仓库冰冷粗糙的墙壁。张勇打头,战术手电的光束如同利剑,刺破仓库深处的黑暗,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李泽紧随其后,枪口稳定地指向张勇视线的死角。齐诺殿后,他的动作比张勇李泽更为谨慎,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臂没有持枪,而是举着一个便携式多气体探测仪,冰冷的电子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亮着,不断刷新着空气成分数据。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地面可疑的污渍、散落的化学桶残骸、以及那些锈蚀管道可能的连接处。在这里,一个微小的失误,触发的可能不是子弹,而是更致命的化学爆炸或毒气泄漏。
“注意脚下!”齐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通过微型耳麦传入另外两人耳中,“地面油污混合不明液体,有强酸残留迹象。C3区域硫化氢微量报警。避开所有密闭容器和可疑管道接口!”
张勇点头,脚步更加轻缓。手电光束扫过一堆扭曲的钢筋废料,旁边一个倾倒的、标着骷髅头和交叉骨标志的白色塑料桶引起了他的注意。桶身破裂,流出的粘稠黑色液体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不规则的坑洞,边缘还在滋滋冒着极其微弱的白烟。“操!”张勇低声咒骂一句,小心地绕开那片区域。
李泽的目光则锁定在仓库深处,一个由大型废弃设备围成的、相对独立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相对“新鲜”的杂物:几个鼓囊囊的黑色旅行袋、散落的压缩饼干包装、空的矿泉水瓶,还有一个…用厚帆布半盖着的长方形物体。帆布边缘,露出一角冰冷的金属光泽。
“目标区域!”李泽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加快步伐,战术靴踩在污秽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粘滞声响。距离那个角落还有十几米。
突然!
“滴…滴…滴…” 齐诺手中的气体探测仪发出一阵短促、尖锐的蜂鸣!屏幕上的读数瞬间飙升!一个鲜红色的警示框疯狂闪烁——“HCN!浓度临界!”
“□□!撤!快撤!”齐诺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仓库的死寂!他猛地转身,用身体撞向身后的张勇和李泽,同时指向仓库侧上方一个锈穿了大半的通风管道口!那里,一股几乎肉眼难辨的、极其稀薄的灰白色气体,正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出来!
致命的陷阱!
千钧一发!
张勇和李泽反应快如闪电,在齐诺示警的同时,身体已本能地向后急撤!但弥漫的毒气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呃!”李泽只觉得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苦杏仁甜味的诡异气息瞬间钻入鼻腔,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脚步一个踉跄!
就在这生死一线!
齐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完全无视手臂的伤痛,左手闪电般从腰间战术带上扯下一个紧急滤毒罐,以排爆手拆解致命引信般的精准和速度,“咔嚓”一声扣在李泽的防毒面具进气阀上!同时,右手猛地抓住李泽战术背心的后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狠狠一拽!
李泽沉重的身体被这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后飞退!几乎是同一瞬间,齐诺的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一步,恰好挡在了李泽原本的位置,也挡在了那缕飘散下来的毒气路径前方!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战术背心领口处,瞬间沾染上那致命的灰白!
“齐诺!!”张勇目眦欲裂!他手中的战术手电光束疯狂晃动,瞬间锁定了通风管道口附近地面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锈蚀铁块的微型气压感应器!正是它,在探测到人体接近的震动后,触发了管道内预设的毒气释放装置!
“**的!”张勇的怒火瞬间点燃!他不再隐蔽,手中的突击步枪猛地抬起,枪口喷吐出炽烈的火舌!“哒哒哒!”精准的点射!子弹撕裂空气,狠狠打在通风管道口附近的墙壁上,火星四溅!不是打人,而是打那个感应器和它连接的、隐藏在管道深处的毒气罐!
“砰!嗤——!”一声闷响,伴随着气体疯狂泄漏的刺耳尖啸!那缕致命的灰白色气体喷涌骤然加剧!但方向,被张勇的子弹打偏了!毒气如同失控的狂龙,大部分喷向了仓库空旷的上方!
“撤!快!”齐诺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一手死死抓住脚步虚浮的李泽,另一只手猛地推了一把因怒火而稍作停顿的张勇,三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仓库入口处有新鲜空气涌入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失控的氰化氢毒气如同翻滚的死亡之云,迅速在仓库局部弥漫开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甜杏仁气息。
滇南市局,特殊审讯室。
这里的空气与永鑫化工厂的腐朽危险截然不同,是一种经过精密过滤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洁净。光线被刻意调成柔和的暖白色,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营造出一种奇异的、令人神经松弛的安静。然而,坐在这里的寒无言,却感觉比在充满毒气的仓库里更加窒息。
坐在他对面的,不再是齐诺那种拆弹式的冰冷压迫,而是一位穿着熨帖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温和的老者——祁闻德。他是徐寒祁紧急从省厅借调的审讯大师,以“温言攻心”著称。他面前没有堆叠如山的案卷,只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和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皮质笔记本。
“寒支队长,”祁闻德的声音平和舒缓,如同老友闲聊,甚至带着一丝关切,“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也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他轻轻推了推茶杯,“滇南的普洱,尝尝?去去火气。”
寒无言紧绷着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戒备和审视,冷冷地看着祁闻德,一言不发。这种看似无害的温和,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
祁闻德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翻开笔记本,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翻阅古籍。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微微点头,仿佛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律师’……齐昌硕。这个名字取得好啊。昌,兴盛;硕,广大。齐家老爷子当年给他取这个名字,想必是寄予厚望,希望他如美玉良材,成就一番光明正大的事业吧?”他抬眼看向寒无言,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可惜啊,一块美玉,怎么就…沾了墨,污了心呢?”
“律师”!齐昌硕的真名!
祁闻德用最平和的语气,精准地抛出了寒无言最恐惧的名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
寒无言的身体猛地一僵!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祁闻德这看似随意的闲聊,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和对齐昌硕根深蒂固的敬畏!他喉咙发干,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压力这东西,就像滚雪球。”祁闻德仿佛没看到寒无言的异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继续用那种拉家常般的口吻说道,“一个人扛着,越滚越大,迟早要把自己压垮。特别是……当你知道你扛着的那个雪球,里面裹着的不是雪,而是随时可能爆炸的东西。”他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直视寒无言,“寒支队长,你是聪明人。齐昌硕把你推到前面,替他挡着‘破枷’的刀锋,他自己呢?躲在后面,干干净净。这压力,这风险,公平吗?”
祁闻德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温水,一点点渗透寒无言冰冷坚固的心理防线。“雪球”、“爆炸”、“不公平”……这些词精准地勾起了寒无言对齐昌硕的怨恨和自身处境的绝望!他想起齐昌硕那些高高在上的命令,想起自己每次传递情报时的心惊肉跳,想起□□陷阱失败后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冷汗,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鬓角渗出。
“想想你的家人,寒支队长。”祁闻德的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你的父母,妻子,孩子……他们如果知道,你替齐昌硕扛着这个随时会炸的‘雪球’,他们会怎么想?是为你骄傲?还是……”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如同重锤敲在寒无言心上,“……日夜担惊受怕,甚至可能……被你扛着的这个‘雪球’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家人”!
这是寒无言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祁闻德这看似不经意的“关怀”,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寒无言最后的盔甲!他仿佛看到了妻子温柔的脸庞,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父母苍老而期盼的眼神……这些画面,与他此刻身陷囹圄、前途尽毁、甚至可能累及家人的残酷现实,形成了最惨烈的对比!
巨大的恐惧、悔恨和对齐昌硕的怨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寒无言苦苦维持的堤坝!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金丝眼镜滑落到鼻梁上,镜片后那双曾经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和崩溃的泪水!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祁闻德,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他在…在…”寒无言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挣扎,几乎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绿洲’…疗养院…顶楼…VIP…零号房…有…有密道…通…通后山…”
“绿洲疗养院”!齐昌硕的藏身之处!
祁闻德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古剑出鞘,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儒雅的平静。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流畅地写下这个关键的名字,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只是记录一个普通的地址。
永鑫化工厂外围临时指挥部。
刺耳的警笛声在厂区外呼啸,红蓝光芒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疯狂闪烁。大量增援警力已将整个化工厂围得水泄不通。防化部队的车辆已经抵达,穿着臃肿防护服的专业人员正在紧张地检测毒气扩散范围并建立隔离带。
仓库入口处,张勇和几名特警正扶着惊魂未定、剧烈咳嗽的李泽撤到安全区域。李泽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志还算清醒,全靠齐诺那精准到毫秒的滤毒罐和那一拽。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检查。
“齐诺!齐诺呢?!”张勇安置好李泽,猛地回头嘶吼!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仓库门口弥漫的烟尘和刺鼻气味中,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是齐诺!
他脸上的防毒面具已经摘下,露出一张因剧痛和窒息而扭曲、布满冷汗的脸!脖颈和胸口战术背心领口附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刺眼的、如同灼伤般的鲜红色!那是□□接触皮肤后的初期反应!他的呼吸异常急促、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锣般的嘶鸣,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绷带已被冷汗和污渍浸透。
“快!担架!氧气!”张勇目眦欲裂,冲上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齐诺!医护人员蜂拥而上。
齐诺靠在张勇身上,身体因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仓库深处那个角落的方向,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向仓库深处,沾着污渍的手指颤抖着,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张勇耳中:
“袋…袋子…下面…卫星…电话…加密…频道…有…有…律师…律师的…痕迹…”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齐诺!!”张勇的吼声在混乱的现场响起,充满了悲愤。
临时指挥车上,徐寒祁副总队长的加密通讯器急促地震动起来。他迅速接通。
“徐总队!寒无言开口了!”祁闻德沉稳的声音传来,“‘律师’齐昌硕,藏身‘绿洲疗养院’顶楼VIP零号房!有密道通后山!重复,‘绿洲疗养院’!”
几乎同时,技术组的紧急汇报也传来:“报告!目标区域提取到一部加密卫星电话!正在尝试破解!初步痕迹分析,最后高频联系号码指向一个加密虚拟运营商,注册信息指向…指向滇南‘绿洲疗养院’内部固话段!”
绿洲疗养院!
齐诺用命换来的线索,与祁闻德撬开的寒无言之口,瞬间交汇!指向了同一个阴险狡诈的目标——“律师”齐昌硕!
徐寒祁猛地攥紧了通讯器,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担架上被紧急送走的齐诺,又看向屏幕上标注的“绿洲疗养院”位置。儒雅温和的祁闻德与浑身浴血、生死未卜的齐诺,两幅画面在他脑中重叠、碰撞!一个用言语的温水煮开了寒冰,一个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致命的毒牙!都是为了撕开那黑暗的枷锁!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比钢铁更冷硬的寒光!他抓起通讯器,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和冰冷的怒火,传遍所有频道:
“‘拔毒’行动组!目标变更!”
“锁定‘绿洲疗养院’!包围!封锁所有出口!尤其是后山!”
“‘律师’齐昌硕!必须拿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行动!”
刺耳的警笛再次撕裂长空,红蓝光芒如同愤怒的雷霆,朝着城郊那座看似宁静祥和的“绿洲疗养院”,狂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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