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府内,周夫人正在跟女儿越泠泠挑一匣子南珠。
“你看这颗大的就用来镶簪子,这几颗大小一致的可以用来做珠钗。”周夫人挑出几颗满意的放在一旁铺软布的小盒子里。
越泠泠把南珠匣子拉到自己眼前,在里面翻检着,一个一个地对比。
匣子里的珍珠本就不多,剩下的或不够圆润,或色泽有暇,或大小不一。越泠泠看了半天也没再挑出合意的,丧气地拨弄着单独放在盒子里的南珠:“我还想串条南珠手串的,就这么几颗哪里够。”
周夫人把匣子盖起来,安慰越泠泠说:“好了,这些珠子虽然成色差些,做成首饰也看不出什么,便是那些瑕疵重的,用金丝把瑕疵的地方挡住,编成镯子或是项圈都是好看的。而且那些穿南珠手串的多是些扁珠长珠,还要拿水晶配着,哪里能全用又大又圆的南珠。有这些珠子已经很不易了,何况光这一颗大珠便是做压箱也足够。”
这匣珠子是身为容州刺史的越山峰送来的,容州临近盛产南珠的廉州,越山峰这才有机会寻些珠子送到府中。
周夫人是寡妇再嫁给安远侯越常兴做继室,前头夫人留下两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越山峰、三子越山岭,还有几位妾室生的大姑娘越涟涟,次子越山峻,二姑娘越滟滟,三姑娘越潆潆,四子越山峥和五子越山峨,周夫人则只生了越四姑娘越泠泠一个。
后母难当,周夫人进门时最年长的越山峰已近及冠,越涟涟也许了人家,眼看就要嫁出去,周夫人与前头这几个孩子关系实在说不上热络。
待到越常兴病逝,越山峰降等袭爵求了外放,越山岭在外戍边更是半点音信也无,周夫人对这两个继子是愈发陌生,跟身边的几个庶子女反而更熟悉亲切些。
如今家中的田产铺子是越山峻在打理,上头三个姑娘都已出嫁,四郎门荫去了翊卫做事,五郎在太学读书。
后面几个孩子或是周夫人做主嫁的、或是周夫人教养过的,周夫人在他们面前拿拿母亲的款儿自是得心应手,唯独跟两个嫡子除了公帐往来几乎没有其他交流。
越山峰获封的食邑尽数交与公中,此外每年还给府中一笔银钱并各色时令节礼,态度恭敬礼数周全。
越山岭自那次离家后再未从府中支过半文,后来手头宽裕些也会往公中添银子。周夫人知道他当的是搏命的差,这银子都拿的烫手,又怎好挑剔送来珠子够不够穿手串,毛皮是不是有箭孔。
越泠泠也知南珠价高,一颗足够大的正圆珠子足以换京中一座宅院,一串浑圆无暇的大珠手串放眼京中也没几家能凑得出,只是她正是爱美要俏的年纪,衣饰上难免有攀比羡慕之情。
“夫人,三郎君来了。”外头有人来报。
周夫人将匣子盒子都收拾了,吩咐越泠泠说:“你先去旁边茶室玩一会儿,我跟你阿兄有事情要讲。”
周夫人今天特意将越山岭叫回来,家里五个儿郎,除了还在读书的五郎,就只有三郎还未有家室。越山岭已近而立,前些年还可以说是因忙于战事无暇成亲,如今调回京中,再不将婚事提上日程,周夫人都担心外面说自己是故意耽搁继子。因此从去年底听说越山岭要调回京,她就开始留意京中有适龄女子的人家。
“后日郑国公夫人在青云台办马球会,球场人多杂乱,保不齐磕着碰着,阿泠一人去我不放心。这四郎五郎都脱不开身,二郎向来不好这个,不知三郎可否陪阿泠同去?”
越山岭目前只授了散官,还未领实职,正是闲的时候,也未多想便答应。
周夫人见越山岭应下,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真实目的:“你可识得国子监刘主簿?”
越山岭一个门荫出身的武官,十六就被发去戍边,到今年才算正式调任回京,他连教授自己五弟的博士是谁都一无所知,又怎会认识国子监主簿。
周夫人心中也有些忐忑。一来刘家非世族门阀,出身不够显赫,二来国子监虽说是官家学府、大儒云集,可主簿的品阶并不高。但刘家娘子千叮万嘱,这事不得不说:“我在嫁于你父亲前,曾与刘家比邻而居,与主簿娘子也算故交。她家中有一女,如今十七岁,我曾见过,是个知书识礼的姑娘。既有马球会,我想不如借此见上一面。”
说着周夫人担心越山岭心中不愿,又解释道:“就当是认识一下故人之子,若你嫌麻烦也可不见的。”
越山岭明白周夫人的意思。从鲜衣怒马的五陵年少到戍边兵卒,越山岭那点矜贵脾气早就被风沙和酷寒磨得一干二净。他倒不觉得一个七品官的女儿不足以相配,自己也确实该考虑娶妻生子,若有合适的女子互相了解一番也未尝不可。
越山岭思索片刻说:“既是母亲故交,见见无妨。”
周夫人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应得也算痛快,这才放下心来。她捡了当年主簿娘子如何持家有方的旧事说了几句,又夸了刘家的小娘子自幼读书识字,女工也巧。
以前也少有跟越山岭见面的时候,更别提说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周夫人怕越山岭听着厌烦,也不敢多说,只把几样要紧的讲了讲,就放越山岭离开。
越泠泠趴在茶房门上偷觑好久,好不容易看见越山岭离开,连忙就往正房跑。
“哎哟祖宗,小心些。”周夫人刚端起茶喝一口,就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提着裙摆跑来,忙不迭撂下杯子起身去扶。
“三兄答应了?”越泠泠挨着周夫人坐下,气还没喘匀就问。
周夫人一时哭笑不得:“你怎比你兄长还急。”嘴上虽是如此说,周夫人还是点点头:“应了。”
越泠泠撇撇嘴:“我跟刘书雅又不相熟,我怎么说嘛。”
周夫人揽着越泠泠哄她:“你寻个机会让他二人见一面就好,实在无法,你便带三郎去拜见主簿娘子,主簿娘子自然有办法。好阿泠,就当帮阿娘个忙。”
终归事关自家兄长的婚事,越泠泠也就嘴上抱怨两句,撒娇哄着周夫人许她一对新镯子做“牙钱”。
待到马球会那日,青云台果然热闹非凡。
青云台不但有马球场,箭场蹴鞠场一应俱全。四周建起高高的楼阁方便人在阁内观赏赛事,阁内还有伶人舞女弹唱助兴,亦设有清静雅间方便吟诗歌赋、泼墨挥毫。
符岁今天不打算下场较量,穿了一条梅子色裙头的齐胸裙,胸前压一条九节玉挂,两边各缀有一条珠链,外面罩一件大袖衫,衣襟和袖口饰有银丝联珠纹。
青云台外车流涌动,入耳尽是人声。符岁叫程力武在路边停下马车,撩开帘子向外张望,不想却在不远处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她定睛打量那个衣着不凡、挺拔俊朗的男子,上元节一遇还以为他是武夫兵卒,没想到是官宦子弟。符岁移目看向正与他交谈的女子:“越泠泠?”
代灵听见符岁略带疑惑的声音,也挤过小脑袋向外张望:“是越四娘子。郡主,你看她做什么?”
符岁没回答代灵,而是探身去拍车厢门。
“郡主有何吩咐?”程力武在外面问道。
“去打听打听,越四娘子跟谁一起来的?”
程力武最会跟人套近乎探消息,不过一会儿就来回禀:“郡主,越四娘子是同她行三的兄长一起来的。她这位兄长年后刚调任回京,新授云麾将军。”
符岁暗觉有趣,不但是勋贵子,官阶还不小。
等青云台门前的人稍微散些,符岁才带着代灵下车入阁。从青云台正门进入,穿过厅堂,沿着回廊进入马球场,再从两旁的楼梯上楼阁。
符岁从一品之身,宗夫人为她留的位置在球场上方正中央,是视野最好的雅间之一,若是从前方的楼梯上去,要弯弯绕绕转好久。符岁干脆领着代灵绕过球场,从登霄楼后面进入,这样登楼后只需绕过连廊就能到达。
代灵边走边自言自语小声埋怨青云台的东家:“这青云台修得精巧,就是上上下下不知要走多少路。要是我也像侠义传奇里的大侠客一样会轻功就好了,只要一点地就能直接飞上去。”
符岁正要打趣代灵,却听得前方一处隔间隐隐传来说话声,她连忙示意代灵噤声,轻手轻脚贴过去。
“我阿娘眼中就只有权势不成,怎就忍心将我推向火坑。”一女子戚戚低诉,“他是个战场上的杀将,手里不知沾过多少血,我一想到此就觉得害怕。”
声音很是陌生,符岁想一圈也没有一人能对上,大概是她不熟悉的文官之女。
男子的声音传出:“你若不愿,我替你回绝他。”
“如何回绝,我阿娘打定主意要将我嫁去,难道我还逃得过父母之命。今日我就不愿来见他,不还是被阿娘拖来。阿娘说越家是勋贵,他如今是三品官身,我嫁去就是富贵日子。可他只授了云麾将军的散官,到底落职何处谁又知晓,若他又去戍边,难道要我也去那等苦寒之地吗?”
“你向来体弱,怎能去那种地方。”男声焦急道。
越府、云麾将军,整个京城符合这两点的恐怕只有那人一个。
符岁勾勾手指,示意正趴在门上听得津津有味的代灵靠过来,凑到代灵耳边吩咐她去找程力武,让程力武探探今日来的文官家眷里,有没有跟郡主府从无交际且是母女同来的。
代灵依依不舍看了两眼隔间门扇后,踮起脚又轻又快地往回跑。
代灵离开,符岁干脆将门扇推开一条小缝直接向里看。里面果然有一男一女,女子轻轻抽泣,男子正握着女子的肩膀为她拭泪。
“绍郎,若非有你,我便是一条帕子吊死也不惧的。我今日来便是同你分别,只怕我们以后再难相见。”
“雅儿莫要说这种话,你我心意相通,我怎能看你被白白磋磨。我明日就登府提亲,必不让你嫁与那凶神恶煞。”
符岁没想到走后门还能撞见野鸳鸯。但看女子扑在男子怀中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男子揽着女子赌天咒地一表衷肠,符岁这门缝也越推越大,干脆推开半扇倚着门框光明正大看起来。
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终于发觉这感人至深的场景中似乎多出一人。
男子将女子护至身后喝道:“你是何人!”
符岁白看了一场郎情妾意的好戏,被人发觉也不想过多纠缠,道一声“二位请便”,转身欲走。那男子却三两步追上来挡在符岁身前。
“娘子窥视良久,不如通个名姓。”男子本来要恐吓一番,看清符岁容貌穿着后,恐吓的话在嘴里打了个圈,说出来就变了味。
若这两人识得符岁,符岁自认倒霉,既然对面不认得,符岁才不会自报家门:“我姓甚名谁与郎君何干,郎君扔下美娇娘与我攀谈,不怕那位小娘子吃味?。”
“今日之事还请娘子守口如瓶。”那男子猜着符岁怕是出身不凡,见状也不细究符岁姓名,只求符岁一个承诺。
符岁只是好奇爱看热闹,没有那等子闲言碎语的癖好,正思量着是就这么答应他还是再逗逗这对小鸳鸯,另一边就传来声音。
“你偷听之举实为下作,想来娘子也不想人尽皆知你是个无德小人!”女子见符岁没有立刻应声,以为符岁不愿,试图用名声威胁符岁。
对符岁来说最无用的要挟就是名声。她看向女子,那女子微抬下颌,神情冷峻,不过紧绷的身体显现出她的紧张和惶恐。符岁歪着脑袋假装苦恼地思考:“那要不你去京兆府告我吧。”说罢绕过挡路的男子,径直离去。
女子反应过来还想追,被男子一把拦住,顾忌到今日青云台内贵人众多,担心再追下去惊扰他人,只好作罢。
符岁在雅间里吃了半块点心,喝了两杯茶水,代灵才姗姗来迟,后面跟着帮程力武一起停车拴马的叩云。
“今日来的人多,一时半会怕是打听不来,小武说探得消息就来告知郡主。”叩云替程力武解释。
符岁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招呼代灵和叩云:“来得正好,快来看,两边队伍已经在准备上场了。”
场地两边各有一队人马,穿着窄袖袍,正驱使马儿小跑。
第一场是几位武官家的郎君和禁卫中年轻将领一同比试,场上儿郎策马狂奔,红色球子上下飞舞,时不时还有缠马夺杆之举,惊险连连,喝好不断。符岁和代灵叩云这一场就没坐下,站在栏杆前看得目不转睛。
等鼓声减息,胜负得分,符岁这才来得及坐下。叩云提前几日就向青云台交代过郡主饮食忌口,青云台向来周到,自是准备精细。桌上摆着各色果仁点心不说,旁边架上两只小炉,分别温着牛乳和梨汤。叩云为符岁盛一碗梨汤润喉。这马球会符岁本是要与乔真真一起的,谁料乔真真不留心染了风寒,盐山县主除了宗亲小聚,其他饮宴集会又一概不参加,符岁只好独自一人前来。符岁银钱使得多,青云台点心饮子备足了四人份量,她便让叩云和代灵自去吃喝。主仆三人一人捧着一碗热热的饮子小口嘬着,等着下一场球赛开始。
“那是不是朱维?”符岁在准备比试的人中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朱维是太常寺少卿之子,马技平平。“上次他非要跟金吾卫较量,没接住球差点被打瞎一只眼,大半年过去莫非马术见长,竟然还敢打马球。”
代灵跑到栏杆旁,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真是朱郎君,旁边都是谁,看着像是仆从护卫。”
“你留心些,莫要掉下去。”叩云拉着代灵的胳膊,让代灵不要伏在栏杆上,“朱郎君不是同秦九娘定亲了吗,我停马车时,看见了秦家车驾。”
难怪要逞威风,原是有美人在侧。
符岁正想着,外面轻轻唤:“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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