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
褐色瞳孔映照着被踹开的门。
江春载顾不得体面,慌不择路地躲在桌底下。布靴和地面摩擦声和佩刀摇晃声音缓缓向他靠近。
他闭上眼睛,许愿不被发现,或者说装作不被发现。
沉静,沉静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毫不留情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提溜出来。
江春载苍白的脸上流下滚滚的汗珠,他稍稍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天空,不对,这片白茫茫的都是人。
屋内三四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有的充满怨恨,有的则喜上眉梢。
“你们……”他哆嗦着被抚上桌,眼睛四处漂移,“你们这群土匪想干什么?”
他凝了凝眼睛,转头注意到了那个把他提起来的男子。
那位男子听到“土匪”两字时,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寒光,把江春载吓了一哆嗦。江春载刚扶着桌子站起来,又瘫软下去,垮在了椅子上,汗涔涔的手抓着扶手往后挪动。
男子抚摸着手上的剑,他从剑里微微瞧得自己冷峻的眉目。
恍若隔世。
席下的手下们蠢蠢欲动,仿佛快要越过龙门的鲤鱼群,怂恿着。
“俺们不是土匪,二当家,要不要干他切做臊子。”
“我的肉不……不好吃。”江春载虚软地一哆一缩地辩解着。
二当家思虑片刻,单手收刀,弟兄们安静下来,他细细打量着江春载,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俯下身紧紧盯着他,仿佛一道锐利的光,质问着:“我们是土匪,你是什么?”
“自然是县令,还能……还能是什么……”江春载声音颤抖地回复着,他的垮身子越来越往下,扶手被死死捏着,好像被二当家隔空压迫着。
“你才是土匪,俺的地,俺的家都没了。”“土匪”们里有个人叫嚷着嘶吼着,立刻响应一片。二当家意味深长扫了弟兄们一眼,目光像利剑指着江春载。
江大人愣了一下,理智还在思考,可身躯已经滑落到地上,膝盖早已软下来,哭哭啼啼
“你问什么,我全都说。”
入冬了。
山上摊了一层薄雪。
一位少女抬头张望,她身穿素色衣袍却掩盖不了清秀。杏眼忽闪忽闪地在山峦之间寻找,一刻不停,仿佛一停下,寒冷就会追上她的脚步,把她吞噬在细雪里。
找了许久,她忽的一下子看到了她的目标。
一株翠绿的灵草在山崖上捉着迷藏露出一丝踪迹,它是多么的渺小,却是他们全家赖以为生的希望。
踏着湿漉的泥泞,她只身站在了山脚下。由于风穿雨凿,峭壁早已斑驳不堪,再加上冬天,整个光秃秃的。所以那抹泄露绿色显得那么扎眼。哪怕是苍鹰这种肉食者见了也要将它摧毁殆尽的绿色。
她走近,摸了摸峭壁上的土壤,湿乎乎的。有些昆虫在上面龃龉前行。对于人来讲是及其危险的。昆虫骚动着触角,仿佛在嘲笑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寒风凛凛,吹起了她的衣角,她握紧了拳头,已经开始行动。
“我一定可以的。”
她放下半满的背篓,伸展了恰到好处纤细的躯干,犹豫了一会,嘴巴咬紧,似乎在给自己打劲,她郑重拿起工具扎进了峭壁里,向后使劲确认了绳子是否扎实。
她的身体瘦小却又灵活,在峭壁上毫不起眼,却很快就爬上了半山腰,她向下望去,风从她的脚下吹过。
“咕噜”
肚子意外地叫唤着,冷汗开始冒,让她不由得加急了攀爬的速度。
“阿吉......”她同时听到山下有人叫唤。她如此专注于眼前的危险,以至于忽略了喊的人是谁,继续向那个目标攀爬过去。
那株翠绿似乎可望而不可及,她睁大着眼睛,心里全是那抹绿意。
终于,她快捷地将灵草收入囊中。
“这几天的饭有着落了。”她悬在半空,却放下心来,耳朵忽然恢复了正常。
“阿姐...... 阿姐......” 她这才听到,这声音来源是自己的弟弟。
“木头,等等。” 她尽力大喊着,哪里一副淑女的样子,下面的回响毫无反应。
她迅速挂好绳索,一点一点利落地下来。
“木头?” 她踩到了地面,双手朝后顺手收拾着工具和背篓,却没有见到弟弟。
或许,是她听错了,她这样想着。她的心跳开始加快,隐隐有点不安,也许弟弟是饿了回家了吧。
或者该不会被土匪劫走了吧?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闪过。
之前听药店说,几百里外出了土匪,都是戴着白巾模样,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快步回到了她居住的镇子,背着满载的背篓,赶紧把药草卖了回家。
土镇,字如其名,充满着一股黄沙般经久不变的味道。但是任凭风沙怎么掩埋,时间在行进,水也是会穿石。秋娥隐隐能感觉到这个镇子发生一些她还未明白的变化。
“老爷,行行好。”
进了镇子,直面而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瘦骨嶙峋小乞丐随意扎着麻做的白巾,泪盈盈的,胸口前面挂着个残破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十两银子”的字迹。
小乞丐欲言又止眼巴巴盯着路过衣着华丽的大官人,似乎锁定了一般。
那个大官人不理他,急匆匆地加快了脚步,像遇上了瘟病似的避之不及。
小乞丐上前去,还不死心,扑过去,抱着大官人大腿,垂泪道。
“老爷,买下我吧。我给你当牛,我给你当马。家里真的交不起钱给官府。”
“滚一边去,小鬼。”大官人向前眼都没看一眼,毫不留情将腿一甩,但由于路上湿滑险些摔倒,差点甩个狗啃泥。他踉跄几步,急忙稳住身体,巡视四周,四周的人忍住眼中的笑意都假装没有这件事。
大官人脸白了一阵,恼羞成怒甩身留下一句话:“别浪费我时间。”
被抛弃的小乞丐立刻收回表情,哪儿还一副哭腔模样,眼睛滴溜溜转着物色下一个目标。他注意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观察着这场闹剧,俩人不光撞到了一起。
小乞丐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忍不住露齿笑了笑,秋娥不好意思地撇过头,急匆匆地朝药铺走去。药铺里城门口不远只有几百步路,路上的车马多了许多,多是城门口方向。
她到达了王记药铺,老板如往日一般品着茶,遛着鸟。她到了柜台前将药篓里的药一一拿了出来。
当她拿出这颗灵草时,老板慧眼识珠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她费劲千辛万苦采的药草。
“这个药……好啊……”他松树皮般的手摸了摸灰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女娃子能采到这个真不容易。”
虽然夸到程度,但秋娥还是和老板牙尖嘴利讨价还价一番。
她满意地拿到了钱,拍了拍口袋,出了药铺。
与此同时,两位衣着整齐的官兵刚好进了药铺,和老板问着话。
等秋娥回到城门口,小乞丐已经不见踪影,却看到了一行车队出了小镇,车都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马车的锦绣帘子微微敞开,飘散出一些靡靡烟气,里面的人缓慢着念叨着戏文,不知人间烟火。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断井颓垣?秋娥下意识重复了马车里人的话,城门口那拐了个弯,避开繁华的街市,攥紧了口袋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家。
她没闻到意想之中的菜香味。门口放柴火的地方也被随意地放在了一旁。她刚要打开门,只听得里面一声。
“哎呦。” 屋内有人在哀叹,同时秋娥的胃也因为饥饿抽了一下。
“娘?”她急忙打开了门,家徒四壁的背景已让她习以为常,她三步两步过去,握住了躺在床上母亲的手,“怎么了?”
“秋娥。”母亲气息奄奄,嘴角似有血迹,“卖药的钱换好了吗?有没有擦破皮。”
“给。”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十个铜板,给了母亲,却没有放开母亲的双手,“今天的收成很好,不用担心。”
“好孩子。”母亲挤出微笑笑了笑,双眼柳叶眉一般也是个旧日的美人,笑得秋娥却有点心酸,“你弟弟去买肉去了。”
“肉?”她一惊,今天也不是个过年日子,怎么突然想起来是要吃肉了。
没等到母亲回答,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阿姐,你去山上采药去哪了,没看到你。” 弟弟青柏是个乐天的少年人,咧开嘴就盛开着两朵酒窝,他晃着一绳子肉,摇给她看。
今天是怎么回事?弟弟的酒窝未能打消秋娥的疑虑。
“木头,你刚刚山上找我是什么事?”她眼睛眨了眨想起了什么问着。
弟弟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瞅了母亲一眼,母亲摇了摇头,没继续说话,随即反应过来,“娘晕倒了,想着你来帮忙,是吧,娘。”
母亲虚靠在床上,慢慢点了点头。
“不说这些了,我去做菜。” 弟弟打破了寂静,主动请缨,眼睛发虚,不敢注视她。
“娘,你这样要不背你去医馆看看。”秋娥内心还担心着母亲的病情。
母亲柔若无骨,立即摇了摇头:“老病,我睡会,睡会就好。”
秋娥心里琢磨着要不去药馆再去抓副药,随口问了一句。
“爹呢?”
母亲躺下沉默了一会,“他还在忙。”
“忙什么?”
“在忙。”母亲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爹爹,平时都是在屋子附近的田地里操劳,最近都是短暂的休息一下,又急匆匆地走了。一切都是那么稀奇古怪。她内心有了异样的感觉。她走到屋后面,确定周遭没人后,从瓦片下面摸出了她的积蓄,快速地放到袖子口袋里。
不远处的木窗里飘来一阵荤腥香味。
“青菜炒肉。”她抿起了嘴,满怀期待,消解了暂时的疑惑。
“阿姐,好了。”弟弟大喊着,他的声音永远是那么中气十足,“快过来吧。”
“来了。”她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木簪,迅速走了过去。。
她快速吃完,借故出去散步,去帮母亲买药。
在此到达药铺,铺子在深夜里倒影下一长串阴影,鬼鬼祟祟诉说着什么,却与白天那种阳光灿烂的感觉不同,空气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却少了一副无心关照她的人气,他微微抬头,才注意到秋娥来到了他的店铺。
“秋娘,是你啊。”老板停下手下的东西,皮笑肉不笑,一脸低落,“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事吗?”
“过来抓药。”她没注意到老板的异常,打算开始背母亲的药方。
“你自己拿吧。”老板没怎么理她,继续算账。
“好。”
她细小的手指熟练地从药柜里拿出药材,分毫不差,如同几个时辰前一样。
“唉。” 忙完后的老板抬头看看药铺四周,忽然小声念叨着,“操劳半生,一无所获。”
这句话在药铺里回荡来回荡去。每回荡一次,烦恼便多叠了一层,绵绵不休。
“王伯,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开口关怀道,拿好了药,在老板面前站定。
“走吧。这单还是不收了,你家也不容易。”老板望着她眉目如画的面容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决定不把烦恼分享给这个漂亮的孩子了。
她顿时不好意思,推托了一番还是难却老板的好意。
“那好,王伯再会。”
“再会。”
她踏出了药铺,走出了阴影,往前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王伯一个人站在药柜前发呆,恍惚骨立。
家亮着微弱的光,如同一盏明灯,她拧紧了腰带,直奔重点,去了屋后,麻利地卷起衣袖拿起药锅洗锅煮药。
“确定要这样吗?”在她双目被柴火熏到微红的时候,母亲心焦的声音从屋里飘过来。
窗上映照着两个人,母亲在低头哭泣,父亲在她身旁。
“把秋娥送出去吧。”父亲粗糙的手安抚着母亲,“不够的话然后再把青柏送出去。”
“这可是我们的女儿。”母亲揪着父亲的衣角,带着少许愧疚,“而且对方也不是个好人家。真的要送给这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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