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冷冽,楚楹只微微打了个招呼便回了房,此时天色渐晚,房内更是昏黄,她将长烛点燃,又烧了些炭火,渐渐地暖意从然而生,待身子彻底暖下来,她便将木盒取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大概的内容她都瞧过了,唯有信封她还未曾拆开,有许多是师傅朝各地同道人的通信,她一时之间不知要不要打开,只握在手中看看信封的表面,有些犯愁。
也许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隐喻之处,无非就是师傅的一些日常,给她一些怀念罢了。
她细细翻阅过去,终于将字定在了一封信上,上面的地点眼熟得很,回想起来,她还能记得那人说出口的模样。
楚楹将剩余的信放了回去,轻轻地将这封信打开,借着烛火的微光细细看去,良久,才抬起头,眉间淡淡的,有些深思,也有些恍悟。
“良辰美景,共饮一杯如何哈哈哈哈哈……”元若的声音极具有穿透力,尽管房门紧闭依旧还能透出些。
很快,敲门声响起,而后传来了沈槐安的声音:“元若说要请我们吃顿好的,你晚上也还未用饭,出来吃一些吧。”
楚楹听完后立马将信装了回去,将木盒重新封好,便打开了门笑道:“我说怎么有如此香味,原来是尊上的手笔。”
元若还算周到,他大大咧咧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桌美食,肉香垂涎,芬芳扑鼻,又带了几壶酒来,说要一醉方休。
四个人就这样围坐了下来,楚楹看着这一桌菜竟有些无处下手。
“尊上,这些是哪里弄来的呀?”
“好说好说,你们走的时候,我向在城中开灶的老伙计们讨了一些吃的,你们瞧,他们甚是豪气,送来了这些吃食。”元若摆摆手,一副阔气的样子。
“妖怪,也吃这些吗?”楚楹惊道。
“小朋友这话就不好听了,妖化身为人,又需与人共处,这人间珍馐自然也得尝尝了,有道是入乡随俗,我们这些妖,吃惯了生腥,如今吃起这人间美食来,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元若故作深沉地笑笑,又先动起筷来,先拿了一个鸡腿放入自己的碗中,自顾自地咬了一口,连连称赞。
“一字曰,香!”
沈槐安低头笑了一下,便也夹了一个鸡腿放在楚楹碗中:“吃吧,难得他大方一次。”
楚楹听到这话便不客气了,低头便咬了一口:“鲜嫩香甜,芳香四溢,真是好手艺。”
“是吧,我这位老朋友可是在楚州开了一家酒楼的,手艺自然不错。”元若得意洋洋道。
“在妖开的酒楼中,就数他的名气最好了。”
“当真厉害!”楚楹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可谓是夸赞发自内心。
“他的朋友,走遍大江南北,哪里都能揪出一两个来,想必这便是活得久的好处了。”沈槐安笑道。
“老夫才不老!”元若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后又想起了什么,转成那副笑嘻嘻的面容。
“话说你这个小槐安,与先前闷骚的性子大不相同了,这是为何啊,难不成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槐安塞了一块肉进去:“吃你的饭吧。”
元若咽下后故作神秘地指指他,又笑着摇摇头将酒举杯饮下,分明也没喝多少,此刻却有些醉醺醺的了。
楚楹低声笑了一下,又将目光抬了起来,看向了始终安静的那个人。
安七。
他分明也是活泼的性子,此时却显得沉默寡言,吃饭也吃得漫不经心,一副思虑沉重的样子。
楚楹拿了一块胡饼放在他的面前,见将人唤醒了,便微微笑道:“先前同你一起时,见你吃过这个,想来你也许是喜欢。”
“姐姐多想了,我不喜欢。”安七扭头立马否定道,神色却有些黯淡。
“不喜欢便不吃。”楚楹依旧温和笑着,看着他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安七,你在想什么,你心思很重。”
安七却没有说话了。
楚楹也不强求,很快便举杯与元若沈槐安共饮,笑得畅快。
元若哪能允许安七不喝,半推半就地也给他倒上了好几杯,安七碍于妖王的力量,还是应了下来,四个人便这样一饮一笑,很快几人都有些醉了。
天色彻底晚了下来,灵船上的光却依旧明亮,楚楹晕乎乎地想,也许地上的人们抬头仰望时,他们便是这一颗星星的模样吧,但这样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
他们离地面也没有这样远,那应当是颗大星星吧。
好像也不对,平常人是看不到灵船的。
没错,是她糊涂了。
楚楹转了好几圈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喝了,便不贪杯及时止损,借着夜风来醒酒。
也许是因为凡人缘故,这几个人她酒量最差,她都快要说胡话了,身旁的这三个人除了话比平常多些,没有任何要醉倒的迹象。
更何况元若平日里也和醉了没什么差别。
“小朋友,怎么不喝了?”元若又饮下一杯后发现了端倪,便朝着那端倪问道。
“尊上,我酒量不行,再喝就要醉了,还是趁着没醉之前先醒醒酒吧。”楚楹晃了晃脑袋道。
“嘿,太弱了,太弱了啊!你可得像小槐安学学……”
后面元若叽里咕噜说什么楚楹也没听清了,只能是他说一下,楚楹笑一下,来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沈槐安无奈地摇摇头,放下酒杯,撑头侧看着她,问道:“醉了?”
“有点儿。”楚楹也朝他笑道。
沈槐安也笑了一下,看着眼前人的笑,比平常憨了一些,但还是很可爱。
“行了,早点休息吧。”他扭头就对元若道。
第一遍元若还在自顾自说什么,第二遍他提高了音量,元若才停了下来。
“哎呀哎呀,还不尽兴呢。”
“还不尽兴呢,时辰可不早了,你不睡别人可要睡。”
“好吧好吧,那老夫先行一步了。”
元若自己站起来,顺走了剩下一坛酒,看似醉醺醺的,其实走得稳当得很,哪有醉了的模样。
沈槐安也站了起来笑道:“夜风寒凉,早点休息。”
“好。”楚楹点点头应了下来。
沈槐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再看了二人两眼,便转身走了。
倒是楚楹却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她坐在那儿,将杯中最后一些酒饮下,看着安七也打算起身告辞的模样,将人压了下来。
“安七,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难得姐姐有话想同我说。”安七起了些兴致笑道。
楚楹放下酒杯,低低笑了一声,便突然道:“我的家是一个很小很隐秘的村子,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很好,我是家中独女,自小父母疼爱,邻里和睦,过得很开心很开心。”
“可在我五岁那年,村中恰逢天灾,暴雨淋漓,洪涝一瞬而发,村子里的人都去往高处避难,因为转移得及时,便躲进了一个猎户们常常用来栖息的山洞,本以为逃过一劫,可我的家人们还是难逃一死。”
安七眯了眯眼睛,没有开口,楚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邪祟,我不知道它们为何而生,从何而来,也不知它们阶级是高是低,我只知道,村中的人皆是平民百姓,怎能与它们匹敌。”
楚楹大抵真的是醉了,她仿佛还能看到那天的景象。
大雨倾盆,湿滑了一整条山路,树枝摇曳,狂风急骤地要将所有事物连根拔起,山洪咆哮声依旧整耳欲聋,那一瞬间,恍若世界末日。
正当所有人都依偎在山洞里避雨取暖时,山洞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的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头发也凌乱不堪,走路有些不稳当,却不抬头看人,而是一步步扭着身子前进。
村中人岂能知道邪祟之物,大家都没多想,村长很快上前去想要将人接进来,那人却抬起手来,一下将村长的喉咙捏碎。
当场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吓傻了,包括小小的楚楹,她只记得那天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在父母惊慌失措地簇拥下不知该往何处而去,她的视线努力地透过人群的身影,却看见山洞口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堵在洞口,可洞口的鲜血却浸染了一地,雨水冲刷血迹,他们脚下倒着毫无声息的阿叔阿婆们,甚至还有她的小伙伴。
那么小小的身影,像污秽一般被踩在了地下。
山洞口的人有的进来了,有的却原地跪下,举着尸体随处啃咬,一下一下,血洞生起,原来这些人是会吃人的。
可人怎么会吃人呢。
小楚楹只能哭,她只能哭,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父母将她抱得死紧,将她护在了最里头,在生死存亡之际,师傅恰好经过此地,一掌击倒了朝她伸手的那个穿着破旧衣裳的人,将她救了下来。
后来找活口时,活下来的,唯有她和净泽二人而已。
两个人都没有受伤,却看见了整个村子的惨死。
楚楹至今都能记得那天的场面,血腥残忍,无能为力。
“渐渐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师傅说,这是饥荒饿死的人转成的邪祟,所以才会吃人。”
“姐姐为何要同我说这个?”安七默默听完后,出口问道。
“那你呢,安七,你心中可也有什么阴霾是挥之不去的?”楚楹侧头笑道。
见人还是不说话,她也不恼,反而又笑了一下,看着他坦诚道:“我知道,从你我一开始接触时,你便是有目的的。”
“在离开往生之地时,我见到了一对男女,他们是邪祟之体,并出手阻拦了我,当时我并未多想,后来我在徐州山中见到了那些人,用了问心咒,却无意间看到了一副景象。”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安七顿了顿道。
“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在放着纸鸢,纸鸢飞走了,却忽然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可那一家人毫不意外。”
“这幅景象我想了很久,那对夫妻也很眼熟,后来我终于记了起来,那对夫妻的模样,和我在往生之地见到的那对男女,是一样的。”
“更何况,纸鸢飞走,于高空飞扬,分明没了引线,又如何能够回到男孩的手中呢?”
安七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平日里的笑意一并褪去,显出平常没有的嘲讽来:“所以呢?”
“安七,从初遇开始你我缘分使然,不论是因为什么,我对你都没有恶意。”楚楹仿若没有看到他的面色,依旧从容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要与你说清楚。”
“我对半妖之体了解不多,只知道能力胜于常人,但却不知半妖的寿命也长于常人。”
“若是依照凡间的日子算,你如今应当有三十了。”
“是又如何?”安七冷笑一声道。
“我先前总觉得你对我有些奇怪,因为我与你并没有仇怨,如今我明白了,是因为师傅。”楚楹抬眸望向他,眼中有些温柔。
“师傅曾对我说过,他做过很多错事,其中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错杀了好人。”
“我回楚州一趟取的东西不多,其中有一样,便是黎月的回信。”
“回信人说,半妖之体能成确是不易,他收下了这个男孩,答应会悉心教养,望能宽心,同时也希望师傅能放下心结。”
“环浔山建立也才十多年,算上时间,也能对的上,我将这一切都回想了一遍,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对夫妻应当便是你的父母,而那个男孩便是你吧。”
楚楹说得很慢,语气也很平缓,希望能尽量给他一些安抚。
“那又如何?姐姐如今为何要说这个?是想替你的好师傅把我杀了灭口吗?还是因为你的悲惨遭遇,对我炼制了邪祟体而感到愤恨?”安七语中尽是嘲讽,眼中却很愤懑,一动不动地盯着楚楹。
楚楹却笑了,今夜的风的确寒凉,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身子此时还是有些温热,脑子却是比以往更清醒了。
“不是的,安七,我同你说我的往事,不是为了表示我与你都是可怜之人,也不是想与你说师傅是个多么善心善意的人,我只是想与你坦诚相待,告诉你,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当年之事发生什么我不清楚,但的确是师傅做错了事,你心中愤懑,想报仇,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我会带你去见师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