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层有些沉郁，空气里的潮气愈来愈明显，南方的这座小城市迎来了又一个雨季。
电脑的屏幕前，一双略微充血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细微的线索，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于晟怀有些烦躁，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懈力地重重往后一倒。距离案发已经过了72个小时了，他仍然理不出一丝头绪。
“于队，歇歇吧，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程遂拎着盒饭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伸手关上了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的窗户。
“三天死了两个人了，这案子不破谁都合不了眼。”于晟怀抄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拉着饭。
程遂叹了口气，说道：“于队，我都从实习跟到现在转正了，如今的法治社会我这是头一次见这么凶残的案子。”
于晟怀端起杯子灌了口水，摇了摇头，“别说你没见过，我干刑警八年了我也没见过，多大的仇啊。”
“诶，于队，我听说从省里边给我们拨了个人来助阵，来头挺大的。”
于晟怀闻声，抬了抬眉眼，顿时来了点好奇劲儿：“干嘛来的？”
程遂搬着凳子凑到了于晟怀的办公桌前，小姑娘一贯八卦，把刚打听来的消息一骨碌全讲出来了：“这件案子的手法并不常规，除了法医之外，有些行为举止留下的痕迹和动机或许是我们考虑不到的。所以局里从上边借了个从国外回来的心理学博士，来帮忙破案的。”
“哼。”于晟怀有些不屑，毕竟要来的是个新人，又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将。他们现在陷入的这个僵局，怎么会是一个新人能轻易打破的。
正值新春，佳节之时普天同和，人间的烟火味正浓，爆竹炸破夜的静寂，可就是在这样的大年夜，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人们为此惶恐不安，各种舆论纷纷谴责这位杀人犯的丧心病狂。刚到火车站准备回家过年的于晟怀就这样急急忙忙地回了局里，两名死者都是商业界的大佬，舆论的压力随着特殊时节下爆发的惊慌一日一日水涨船高，整个刑警队忙的焦头烂额。
“叮铃铃，叮铃铃.......”
于晟怀拿起电话，熟练地放到耳边。
“晟怀啊，来接人。”
得到命令后，于晟怀放下电话便径直走向局长办公室。他倒要看看，这位飘洋过海远道而来的大仙是何许人也。
“周局。”于晟怀规矩地敲了敲门。
“进来。”老头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骂他的时候稍微多了分开心。
办公室内站着一位银发的青年，个子是比于晟怀稍微矮了点，身形修长。穿着斜襟的衬衫搭配休闲阔腿裤，胸前是一枚蓝色闪蝶的胸针。衣袖则是新中式的款式，腰带上还坠着一块小巧的玉环。青年留着眼下时兴的狼尾发型，发尾随意地扎了个小揪揪，微微上挑的眼型搭配着浅琥珀色的瞳孔，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自带难以接近的距离感，活脱脱的美人坯子。
“这位是。”于晟怀开口道。
闻声，青年转过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警员，警服平整地穿在身上，目测大约185 的身高，小麦色的肤色，身姿挺拔，隔着衣服就能感受到健硕的肌肉。锐利的眼神透露着干练，剑眉星目，不知道从哪来的还有一种品学优良三好学生的气质。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国际名牌大学刚毕业的心理学专业博士穆池，刚回国，来协助你们办案的。这件案子的影响力很大，已经掀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上级很是重视，需要你们尽快破案。”
“我代表镇海市公安局欢迎你，希望我们能好好配合。”于晟怀伸出手表示欢迎。
“合作愉快。”穆池礼貌地握了握手。
穆池的手握起来冰凉，虽然现在是雨季，但是城市属于夏秋换季的阶段，湿热的温度不至于如此。于晟怀掌心的温度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穆池想抽回的手被对方攥着，他有些不耐烦地抬了抬眼，扯起嘴角笑了笑说道：“于警官，第一次见面不用这么热情。”
于晟怀感觉对方的笑容里好似藏着根针，语气里有些许警告的味道。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松开了紧握的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于是便领着穆池出了局长办公室。
看来这人应该不难相处，穆池在心里想着。
穆池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手，全然不顾新同事们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他甚至没抬眼看看周围的人。这一切都好像不放在眼里。
于晟怀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嗤笑道：“怎么，你有洁癖啊。”
穆池随手将纸巾丢尽墙角的垃圾桶，漫不经心地说道：“倒也不是，只是跟陌生人握手会有点别扭。”说罢，穆池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串珠串盘了起来，其通体都是黑色的珠子，仔细看还能看到莹莹的银色光泽，朱红色的跑环下连接着水墨渐变的流苏，看起来倒是别具一格。
穆池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有规律，皮鞋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很有节奏感。反观于晟怀，可能是在部队呆过的缘故，走起路来也板板正正的，腰挺得笔直。
“别陌生人了，以后就是同事了。”于晟怀说道，心里感慨到这可真是个讲究的主儿。
“那你的意思是，你没摸够？”穆池抬起头迎上于晟怀的目光，略微挑了挑眉，眼里一副玩味的态度。
“......”于晟怀无言以对，忍不住咳了两声。
办公室里的人也都提前听到了消息，此刻各个工位上坐满了人。听到于晟怀的咳嗽声之后频频把头都扭了过来，正大光明地盯着眼前的美人，啊不，新同事，上上下下打量着。
程遂默契地跟对面桌子的实习生交换了个眼神，小声说道：“我去，这位心理学博士还是个大美人，清冷感十足啊。”
实习生陈韧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周局挖来的心理学家，让我们欢迎新人。”于晟怀领头鼓着掌。
“各位好，我叫穆池，是来协助大家办案的，请多关照。”穆池微微地欠身以示礼貌，弯腰时微微颌起的眉眼显露出纤长的睫毛，一举一动都很有贵气的范儿。从形象和气质来说，已经瞬间成为了局里的天花板。
“欢迎欢迎！”程遂喊道。不得不感叹，年轻的小姑娘就是朝气蓬勃。
“程遂你去法医那儿拿一下第二个死者的尸检结果。”
“好的，于队。”
“穆博士，我来跟你分析一下案子情况。”于晟怀说道。这人一开始工作，瞬间正经了起来，全然没了刚才不羁的态度。
“嗯。”穆池随手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于晟怀摆了一下白板上的照片，开始讲解道：“距离第一个被害人死亡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七十二个小时，经过法医的鉴定，第二位被害人与第一位间隔在二十四至三十个小时之间。根据我们的鉴定，两位死者在生前都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两位死者惨遭肢解，第二位死者面容严重被毁。”
说着说着，于晟怀停了下来，看着正在盘手串的穆池，对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眉眼之间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一滩静水。他皱了皱眉说道：“你都不记录一下吗？”
“记录什么？你说一遍我能记住。”穆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珠串，见怪不怪地说道：
“怎么？你觉得我不够认真？”
于晟怀挑了挑眉，道：“在我看来，确实如此。”
穆池无奈地笑了笑，道：“人和人的记录方式不同，有的时候未必要靠纸笔这种工具，于警官，您还是继续吧。”
于晟怀撇了撇嘴，继续往下讲：“我们已经调出了这两位死者的身份信息，一位是做进出口葡萄酒贸易的富商，还有一位是在南海做房地产的老总，他们共同点就是在经济方面极有实力，而且论背景都很硬。根据我们现场调查的情况来看，没有财物的丢失，甚至是连死者的钱包和贴身的名表都没有拿走，因此可以排除是劫财。”
“所以大概率是仇杀。”穆池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持上的跑环，甩了甩流苏。
“嗯。”
“按道理来说，这种有身份的人所住的地段应该有一定的安保实力，家里的佣人和妻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吗？”穆池问道。
“巧就巧在这里了，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许自成今年四十七岁，做葡萄酒生意常年奔波于各地，在镇海市并无固定的居所，他的尸体是在酒店房间发现的。而第二位死者房地产老总高庆迮为四十九岁，是死于一处会所的房间内。这两个地方都不具备安保能力，而且他们的行踪是不固定的，我推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寻仇，这要联系两人身边的人际关系，目前正在调查。另一种则是随机选择的，两位死者间或许没有联系，可能是因为仇富。”于晟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如果是单纯的仇富应当不会手段如此狠辣，根据你们拍的这些照片来看，伤口分为两种，一种是致命伤，另一种是完全避开了致命部位，比如面部的割伤以及肩胛骨这些的刀痕，这看起来像是一种凌迟，出手的人要么是心理变态要么是有血海深仇导致的心理扭曲。”穆池接过话头解释道。
“两位死者的致命伤都是心脏，有利器刺入其中而亡。许自成右臂被肢解，高庆迮则是断掉了左右手，伤口并不整齐，应当是斧头一类反复多次强行劈下的。从伤痕来看，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在泄愤。”于晟怀很是不解。
“嗯。”穆池支着头看着白板上的照片，语气格外冷静。
于晟怀刚想往下讲，手机就响了，是邵斌打来的电话。
“于队，技术人员把两位死者的消费记录调出来了，还有我们追查到的两位近半个月来在镇海市的部分行踪。此二人白天分别出入于几个当地企业的业务大楼，晚上偶尔出入会所，私生活有点乱，但是具目前的调查结果看，找不到二人的交集。”邵斌说道。
“再往前查半个月，也就是距案发前一个月的行踪，查仔细点，尤其是出入了哪些地方。”于晟怀说道。
“总的来说可以排除随机杀人的情况，目的性很明确。”穆池回答道，走上前抢过于晟怀手里的笔，指着照片说道：“首先杀手是有备而来，会所这些场合不会出现能造成这样伤口的刀具，除非是后厨的用具，你们核实过了吗？”
“嗯，确实没有异常的情况，刀具没有遗失。”于晟怀点了点头。
“你不用试探我了，说说吧，你们现在查到哪一步了？”穆池漫步走向沙发，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地往后靠了靠，他微微仰起头盯着于晟怀的眼睛，浅色的瞳孔里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于晟怀也不再装了，抱臂直视对方的双瞳。
“呵”，穆池一脸无语地说道：“于队能力出众，不至于连这么表层的问题都看不出来，以你的办案经验恐怕该化验该调查的数据早就下手了，七十二小时过去你们所能掌握的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两种可能，要么是你于队长脑子突然愚笨了，要么就是你跟我有所隐瞒。再加上你刚才的逻辑顺序有些许的模糊，这是没有打腹稿提前做准备而临场发挥出现的情况，我可以肯定你在试探我，或者说你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办案子的脑子。”
“不愧是个心理学博士，聪明。”
穆池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于晟怀的眼睛，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这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对视无形中给心虚的对方施加了压力，穆池就这样看着于晟怀一点一点地放弃自己的小伎俩。
“于队，报告拿回来了。”程遂把拿回来的尸检结果递给了于晟怀。
于晟怀低头看了看报告单，补充道：“我们确实拿到了其他的检验报告，法医的鉴定结果显示两名死者生前都有注射大量的安眠剂使其不具备与凶手搏斗的能力。通过作案手法和伤口的鉴定分析我们可以肯定是同一人作案。”
“所以我们现在缺的是可以用来定位凶手身份的有效证据。”穆池接过了于晟怀没有说完的话。
“按照伤口，可以推断出凶手应为成年男性，现场没留下脚印指纹等有用的信息，凶手具有一定的防范意识，应该戴了手套和鞋套。尸体上有切创，创口呈菱形，无组织缺损，第二名死者面部骨头上发现了切划痕，凶手用的应该是同一个尖锐的器物，从伤口的深度和面积来看，应该是匕首。除此之外还有砍创，尸体的主体部分组织损害严重，伴有骨损伤，凶手还用到了斧刃。”
“如此，那他又是如何进入室内的呢？”
于晟怀也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回答道：“两名死者体内检查出了酒精，根据化解结果来看，死者在生前处于醉酒的状态。我们的技术人员在酒店的门锁上没有发现撬动的痕迹，凶手应该是熟人或者伪装成客房服务哄骗死者开门。对方很有头脑，提前破坏了酒店的监控系统。根据我们的排查，死者应当是在与凶手独处期间被灌下的安眠药，两名死者的酒席上都是各自的熟人，我们逐一进行了排查，死者死亡的时间段内他们都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再加上这两场酒局上没有共同参与的人，所以排除了饮酒期间被下安眠药的可能。”
“第二个案发现场的监控呢？”穆池问道。
“会所人流量大，环境混乱，我们在死者死亡后的时间段内在监控中看到了一个穿黑色卫衣匆匆离开的背影，但是画质模糊，捕捉不到有利信息。”
“他的衣服看上去很单薄，没有包，甚至只有普通的衣服口袋，按照你的推测，那些凶器他是怎么带进去的？这可不是握在手里双手插兜就能从人群中糊弄过去的。不过看来你们在现场也没搜到凶器。”
“是，这也是我们疑惑的地方。凶器没有贴身带离现场，却也没被遗留在现场，会所我们翻了个底儿朝天，所以说他有可能是有同伙协助作案。”
“然后呢？”
“然后我们还在排查会所的人员。人群杂乱，再加上又没有实名登记，追查起来有困难。”
“哦，所以现在也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穆池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拢了拢衣服。
“你去哪儿？”于晟怀问道。
“你不下班吗？”穆池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到现在还没有新的进展，下什么班？”于晟怀看着眼前这人的做派很是不解。
“你把自己熬死就能破案子了？”穆池毫不客气地回应道：“需要我的话打电话。”从衣兜里抽出名片放在于晟怀的桌子上，转身潇洒地关上了门。
于晟怀扭头看着窗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警局的大门。
门口停着一辆宝蓝色的阿斯顿马丁，穆池走到车跟前扭头看了一眼，冲窗前的于晟怀扬了扬手便抬脚上了车。
于晟怀面对自己就这么被抓包很是无语，穆池动作在他眼里有一种挑衅的感觉，使得人民公仆被迫加班的无奈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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