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雨下得很急。
祝猗已经将雨刷开到最大,然而还是无济于事,甚至情况更糟糕了些。大点大点的雨砸在刷过的挡风玻璃上,反而不如由着水流,权当加了一层滤镜。
她关掉雨刷,顶着扭曲的视野开了一段,悻悻熄火停车。
祝猗不熟悉210国道,不然她还真敢顶着大雨开车。
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她外祖母有关。
老太太年至耄耋,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到底年岁上来,现在要疗养享受。挑挑拣拣,前年在陕南秦岭农村翻建了一套带院子自建房,五六月就住进去,等祝猗知道,她已经住了有段时间了。
于是祝猗的家,每年夏天也从大城市搬到了这个有些陌生的村里。
祝猗摇下车窗,雨立时从车窗洒进来,淋湿一半衣袖。
她没管,干脆脱掉湿了的外衣,任凭雨淋。
这次回去,祝猗估计要待大半个月。
她烦躁地点开手机,天气预报预测马上中雨转小雨,只是还要持续三四个小时。
中雨?泼水似的也能叫中雨?
祝猗戳了两下屏幕,一通电话突然切进来,是师姐王与丹。
她不好不接,只是手机贴耳,魂已经飞到哗哗大雨里了。
王与丹是来劝她不要“闹小脾气”的,无非就是想想前程、和光同尘、我为你好这些车轱辘话。
“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要丁是丁卯是卯,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王与丹说,“喂,我说话听着没啊小祝?”
祝猗目光散漫地落在前方,嗯嗯两声敷衍:“听见了。”
电话里的王与丹沉默几秒:“小祝,你现在在哪儿?”
“我回家了姐,在陕南呢。”祝猗轻嘲,“怎么,十天半个月的暑假都不给,催着我回去干活吗?”
王与丹无奈道:“哪敢啊,你连桌子都掀了。”
祝猗没吭声。
如今的高校青教,春节休三天就是罪大恶极,寒暑假那都是要留校push自己和学生的。
以前她也一样,可惜和组里大老板闹翻了。
祝猗不想怼她的师姐,但也没兴趣接话。
王与丹还在劝说。
祝猗一只手扶着手机,摸出一罐凉茶,单手拉环,仰头痛快喝了几口,清凉的草药甜水将那点烦躁压了下去。
她将易拉罐放在一旁,纾解地叹了口气,抬头。
这一抬,倒叫她愣着了。
有位穿白衣的女人从斜前方的林中走出来。
隔着雨雾,祝猗并不能看清这个女人的面容。但她的目光却被牢牢吸引。
可能她喜欢看女人穿白衣的样子。
女人朝她这里快步走过来,模样越发清晰。
雨已经淋透了她的衣裤,水从女人的发丝上滑落,显得有点狼狈。她就这样向后捋了捋头发,低头敲祝猗的车窗。
她漂亮得像这秦岭走出来的山鬼。
祝猗匆匆撂了一句“到时候再说”,没管师姐惊诧的声音,挂断电话。
她转头看向侧窗。
车窗下降时,发出轻微悠长的嗡声。
“打扰一下,”女人撑着车窗,微翘的睫毛挑着晶莹的雨水,“去旬阳坝是沿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吗?”
祝猗打量了一下她那淋湿了的衣裤,完美勾勒出女人纤秾合度的身材。
她目光微暗,没回答,简单应声:“上车?”
女人有点惊讶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我身上都是水哦。”
她的口音有着西北很少见的软糯。
祝猗也被她甜丝丝的语调糊住了,一向宝贝爱车的她无所谓地笑道:“得了,天晴了洗车,再不上更湿了。”
女人一听,很利落地绕去副驾驶。
雨声似乎小了一点。
祝猗升起窗户,给不断亮屏弹出信息的手机翻了个面。
女人坐上车,祝猗才注意到她还拎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
祝猗倾身接过行李箱放到后座:“下雨有一阵了,您走不到旬阳坝吧。”
“我骑的自行车,雨天路滑,翻车啦。”女人很轻快地说,似乎不觉得翻车是一件什么叫人恼火的事儿,“本来是能走到的,我不怕淋雨。”
女人给祝猗的感觉是一个矛盾体。
她的神情是纯然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一双活络招人的眼睛,看去竟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感。
至于为什么讲不符合,那就是她的长相其实成熟又诱人。
她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祝猗无声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您不怕淋雨,也不怕我是坏人吗?”祝猗有些不讲理地笑道,“立刻就上车了。”
女人和她对视,很自然地说:“不怕啊,您好心让我上车避雨,难道不算好人嘛?”
祝猗无言以对,从旁边摸出身份证递给她:“我叫祝猗,就在旬阳坝村那边住,正好带您过去。”
女人接过去认真看了看,听到她好像有些无奈的声音,很有趣似的笑起来:“其实我也有记住您车牌号啦,呐,我的身份证,唐灼。”
她注视着低头查看的祝猗:“我更年长诶。”
是年长五岁。
身份证上的照片竟也不错,可她的活色生香却要见了人方知道。
祝猗比对着照片看真人:“真看不出来啊姐姐。”
这声“姐姐”让她叫得客气,和北方人叫“师傅”的口吻差不多。
唐灼就这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任她瞧,闻言抿着唇笑,乖得不像是能做出冒雨在秦岭骑行的人。
不像年长自己五岁的姐姐。
祝猗在身份证上的北京地址扫了一眼,递还给她问道:“一个人?”
唐灼接过去,大大方方地说:“是啊,过来小住半个月,不过我有……朋友在旬阳坝等我。”
祝猗挂挡开雨刷:“您北京人啊?真没听出来。”
“我家里头口音都不重,在外求学又几年,也就不地道了。”
唐灼此时说话依旧软软糯糯的,浑不像个北方妞,弯着眼睛又笑了一下:“您也没有陕南的口音。”
祝猗一踩油门:“是吗?不过我确实不是陕南的,也不是身份证上写的西安人。要不您猜猜?”
唐灼偏着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祝猗穿着挂脖黑吊带,灰色牛仔裤绷出漂亮流利的线条。她还有老司机们普遍拥有的松弛感,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捏着凉茶罐时不时来一口。
大概是没得到回音,她偏头看过来一眼。目光很平静,唐灼却有种被烫到的感觉。
前面一个大拐弯,祝猗那扶着方向盘的手一用力,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唐灼的视线慢吞吞地挪开。
“北方人,多的不知道了。”
祝猗的眼睛盯着前方路况,闻言一笑,想了想说:“说的倒也不错,我呆过时间最长的城市就是北京,断断续续有……**年了吧。”
“这样啊,”唐灼喃喃,几秒后忽然有些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是画画的。”
祝猗“嗯”了一声。
唐灼说:“所以我去过的地方也很多。”
这幼稚的比较和证明似的口气。
感觉没错,唐灼就有这样小孩似的天然气质,却不叫人讨厌。
不过也挺有缘,祝猗琢磨,老太太就是画画的。
“那很棒啊。” 祝猗说,“你来这儿写生吗?”
“不好说,受人之邀嘛,我目前只想痛痛快快地玩。”唐灼认真打量窗玻璃,转头说,“雨小了,我可以开窗嘛?开一点点。”
祝猗还在想唐灼前半句话。
真纯骑行旅游啊,那岂不是在这儿只能停一天。
不不,可能一天都不到。
看她拿的那一小箱子东西,她得去市里像样的酒店住下。
“全开也没事,只要你不怕雨。”祝猗不动声色地试探,“旬阳坝啊,这阵我记得有好几个高校的生物专业本科生在那实习来着。”
唐灼很自然地接话:“是嘛?我朋友说这里很清静。”
看起来和那些人没关系。
难道是村镇上走出的年轻人?
可就算她和姥姥算是外来人,一年只住一个季度,她也知道这里并没有像唐灼这样的人物。
祝猗无声笑了一下:“我送你到哪儿?你朋友有说具体位置没?”
唐灼犹豫了下说:“林业局招待所吧,我到时候问问。”
“行啊。”祝猗很随意的应了一声,没再开口。
雨一直在下。
祝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打开了窗户。
雨变小了,车速不慢,掀起的山风在主副驾驶间对穿,反而减弱很多。雨丝被吹散,变成细小的雾珠洒进来。
山林的草木腥气和秦岭特有的湿味儿混合,盖过了车内原有的皮革气味。
祝猗对秦岭自然的味道只有久居都市的人乍入自然的好感,多的没有,但她觉得唐灼也许会喜欢这个。
快到旬阳坝村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副驾驶座,唐灼已经睡着了。
祝猗将车速缓缓降低,免得惊醒她。
等会儿该以什么理由留下她呢?
不过可以先挟载客之恩要一个微信。
被图谋的唐灼在梦中无知无觉。
祝猗开车太平稳,她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都不知道。
梦里她也在走210国道,绵延看不到尽头,两边俱是繁盛葳蕤的草木,却没有阴森感。
不知道为什么,太阳高悬,雨势却不小,她坐在摩托车后座,有人在载着她向前飞驰。
一条蛇慢慢爬上来,缠着半烂的果子,在湿漉漉的雨中回头看她。
唐灼要出声告诉载她的人,没等那人回头看清面容,她就忽而醒了。
祝猗手里拿着那罐凉茶和手机,偏头打量她。
车与雨俱停,不远处白色小楼安静矗立。
“到了。”祝猗说,“打电话叫你朋友?我等会儿你。”
唐灼点了点头,低头拿出手机,祝猗开门下车。
大概是开车闷久了透气,也是在给她留下通话的**空间。
可惜朋友电话不通。
唐灼抬头,看见倒车镜里背对着看向后方的祝猗,才发现她穿得吊带是裸背的,很深的脊柱沟向下延没于她的牛仔裤中,肩胛有明显的突起。
她被这少年又野性的线条吸引了。
这是比她小五岁的妹妹。
梦里那人的后背……
唐灼安静地盯着倒车镜,觉出自己后背黏着衣料,不知是方才淋雨未干,还是梦里出了汗。
她打开车门,祝猗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
有一瞬间唐灼觉得想象中的祝猗是会拿着烟的,她看着野性又不羁,但对上视线后又感觉完全不对。
祝猗在唐灼一眨不眨的目光里笑起来。
她走近两步问:“怎样?”
“没接通。”唐灼晃了晃手机,蹙着眉表情有些苦恼,“方才在路上也是无人接听。”
祝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再等一会儿?也许进山了,信号不好。”
唐灼:“啊,有点倒霉哦。”
这时候以帮忙联系的借口,问唐灼朋友是谁,是不是有点太拙劣?
“我陪你等一会儿,不然你也没代步工具,太不安全了。”祝猗垂目看着她,手机在她手里灵活的翻面倒腾,“要是没落脚地方,赶在天暗前我还能将你送下山,去县里宾馆。”
唐灼看着她,慢慢地眨了眨眼。
“慢慢”这个词也可能不准确,祝猗严谨地想,或许是长睫毛给她带来时间的错觉。
“太麻烦你啦。”唐灼说,尾音拉得很软很长,“谢谢你。”
祝猗摇了摇头。
天未完全霁晴,偶尔有一两滴掉在人身上。
但祝猗不愿挪动,就这么靠站着。
可巧的是唐灼也没有关车门,半个身子探在外头。
祝猗摁亮手机,想了想方才从身份证上看见的名字,打开百度搜索。
比她大五岁,专职画家,能在网上搜到具体信息也说不定。
“唐灼”这名字不算多见,加载出来的百科和新闻图片一看就是眼前人。
但祝猗却盯着首条高校官网信息,慢慢拧眉。
C大美院国画系……
祝猗忍不住将目光悄悄挪向低着头的唐灼。
也许可以问问老太太——
“嗡——”
唐灼像受惊的猫向后微微一躲,很快又反应过来,接通了电话。
祝猗不想给她带去自己旁听电话的印象,刚欲离开,唐灼的一句话将她留住了。
“祝老师?是叫……祝猗?”
一直拖拖拖忙忙忙,终于下决心开新文了[可怜]。
这本很短,很简单的一见钟情小甜饼[星星眼]
另外小说地理风景等与现实可能有出入喔,但是夏天的秦岭真的很适合游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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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rac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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