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下,不锈钢解剖台泛着无机质的光。林隙把最后一口冷掉的肉包塞进嘴里,油脂凝固在舌尖,腻得发慌。
她随手翻动着刚送来的尸检报告单,纸张摩擦的哗啦声在过分安静的解剖准备室里格外刺耳。门外传来轮床滚动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解剖室门口。
“林医生,三号台。”实习法医倪好推门探进头,脸色发白,声音绷得死紧,一副虚弱的模样。这孩子第一次出现场就碰上高坠,吐得昏天黑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
林隙含混地“嗯”了一声,抓起挂在椅背上的深蓝色解剖服套上,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系带勒紧腰身时,她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消毒水、防腐剂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是她呼吸了多年的、属于死亡领地的空气。她戴上乳胶手套,指尖压合边缘的细微声响,是解剖开始的征兆。
轮床被推进来,沉重的金属腿撞击地面。覆盖尸体的墨绿色无纺布单被掀开一角,露出沾满泥污和深褐色干涸血迹的登山鞋。鞋帮撕裂了,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呐喊的嘴。林隙的视线漠然扫过,拿起夹在推床一侧的编号牌和初步信息登记表。
姓名:舒楠。
性别:女。
年龄:27岁。
职业:自媒体从业者。
死因(初步):高处坠落。
发现地点:绥宁市下辖景安县,望仙谷景区。
林隙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凝固了。指尖捏着的薄薄塑料牌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肤。血液像是被瞬间抽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灌回心脏,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舒楠。
二十七岁。
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楔进她记忆最深处,搅动起早已沉淀的污泥。那个有着一双鹿眼,笑起来像要把所有阴霾都驱散的舒楠?那个个子高挑,总是微微弯下腰和她说话,发梢带着淡淡橘子香气的舒楠?那个……被她亲手推开,断了所有联系的舒
“哐当!”
金属托盘被猛地带翻,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镊子、骨剪稀里哗啦砸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刺耳的噪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炸开。林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器械柜,震得柜门嗡嗡作响。
“师傅!”倪好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想去捡拾散落一地的器械。
“别碰!”林隙的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崩溃的尖锐。她一把扯下脸上的医用口罩和护目镜,狠狠地摔在脚边。隔绝视线的屏障消失,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直直刺向解剖台上那具被绿色尸袋包裹的躯体。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草屑**的气息,以及福尔马林独有的刺鼻味道,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捣进她的鼻腔、喉咙,直冲大脑。胃里那半个冰冷的肉包开始翻江倒海,酸腐的气味涌上喉头。她猛地捂住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才勉强压下那股剧烈的呕吐欲。
轮床旁,负责交接的刑侦大队队长陆鸣皱着眉,他身形高大,站在那里就带着一股压迫感,此刻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林隙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林隙?”他声音低沉,带着询问,“怎么回事?”
林隙没看他。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尸袋拉链的尽头,那里露出来一小片皮肤——沾着污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毫无生机。是她吗?真的是她吗?那个曾经鲜活、温暖,像个小太阳一样照亮过她最黑暗时光的舒楠?那个她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的舒楠?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像个溺水的人,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是扑到了轮床边。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向那条冰冷的拉链。她要去确认!必须亲眼确认!这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同名同姓!
“林隙!”陆鸣厉喝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腕骨生疼,瞬间将她失控前扑的动作钉在原地。“你干什么!清醒点!这是物证!”他盯着她,眼神里有探究,有严厉,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不能做?”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像一盆冰水,短暂地浇熄了她脑中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林隙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她抬眼看向陆鸣,眼神里翻涌着剧烈的痛苦、混乱和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野兽般的凶狠。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倪好压抑的抽气声。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林隙眼底那片汹涌的狂潮被强行按捺下去,沉入一片更深的、死寂的冰潭。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和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绷紧的颧骨线条和紧抿到发白的嘴唇,泄露了冰山一角下汹涌的岩浆。
她猛地抽回被陆鸣攥住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陆鸣都微微踉跄了一下。
“出去。”林隙的声音又低又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她没有看任何人,视线重新落回那具被尸袋包裹的躯体上,目光空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都出去。倪好,把门关上。”
倪好被她眼里的寒意冻得一个哆嗦,求助般地看向陆鸣。
陆鸣眉头紧锁,盯着林隙挺得笔直却微微发颤的背影。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甚至有些冷硬的女法医,此刻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随时可能崩断。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朝倪好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他自己则退到门边,却没有出去,只是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监视者,目光沉沉地落在林隙身上。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解剖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还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地撞击着耳膜。
林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惨白的光线将她孤零零的影子钉在地上。她看着那具冰冷的、承载着她所有青春隐秘与痛悔的躯体,感觉自己的胸腔也正被无形的冰冷器械缓缓剖开,暴露出里面同样血肉模糊、狼藉一片的废墟。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脚边那把寒光凛冽的解剖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乳胶手套传来,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冻结到心脏。
刀刃的寒光,映出她眼底一片猩红的死寂。林隙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躯体化的症状逐渐明显。
陆鸣皱了皱眉,想要从她手里夺回解剖刀,担心这个平日里一丝不苟,能全年无休泡在解剖室里的同伴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别动!我要开始我的工作了······”林隙回头看向陆鸣,黑黑的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只是在死潭般的眸子中隐隐能看出些亮晶晶的泪花。
陆鸣知道林隙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但他还是不放心。很明显,这个死者对林隙一定意义重大。他认识林隙八年,从她还是个稚嫩的学生到干练优秀的女法医,他从未看见过林隙如此情绪失控过。
理智告诉他,这个死者的解剖不应该交给林隙。奈何专业法医数量少,到林隙这个水平的法医更是少之又少,他总不能指望倪好这个一看见碎尸就吐的实习法医。
陆鸣叹了口气,正是这口气让他闻到了浓烈血腥味,尸臭味、和化学试剂的味道。而林隙早已全身心投入解剖当中,剧烈的气味对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影响。相反的,她的眼睛恨不得贴在尸体的皮肉上,以便她能看清每处细节。
陆鸣看她神色无常,情绪波澜不惊,加上这个气味实在让人难受的紧,便也不再监管,打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就在门合上的一瞬,林隙的躯体化又开始了,呼吸对她仿佛都成了难事。舌头顶端和唇边已经被她咬烂。
她打开尸袋的动作缓慢,即使这样,她还是看见了她最不愿见的一张脸——舒楠,她的爱人,即使她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她呲目欲裂,差点腿软跪了下来,嘴巴逐渐变大,调整着呼吸。
她背对着陆鸣,不敢再展示出丝毫异样,不想失去解剖舒楠的资格,她要亲手查明这个案件,她要知道舒楠生前发生的一切。
巨大的悲痛后是爆裂的愤怒,如果这个案件有凶手,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出来,抓到他,然后······她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陆鸣出去后,倪好就一脸担忧地迎了上来,问到:“师傅怎么样了,她没事吧?要不要我进去帮她?”
“你?你确定进去能帮到她?”陆鸣挑了挑眉。
“你什么意思?!”倪好撅了撅嘴,刚想反驳,却想到自己刚刚已经把胆汁都吐了出来,胃里已经开始泛酸水了,实在不适合进去帮倒忙。更何况师傅这次那么反常,情绪如此激动······
“师傅是不是认识死者啊?”倪好看向大队长,总觉得死者对师傅来说非同一般。
陆鸣抿了抿嘴,突然想到死者的遗物。那张边缘泛黄的拍立得,里面与死者挨着坐的穿着打扮普通甚至是有些穷酸的女孩,眉眼竟有点像······林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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