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疏,家里暂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你就先住这里吧。”沈馨说着,把插进锁孔的钥匙旋转两圈,打开了自家阁楼的门。厚重的气息和细微粉尘一齐飘散到鼻腔,沈宜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间阁楼一直没人住过,你先把东西放进去,我们下去吃饭,之后再收拾。”
“好,谢谢姑姑。”
不动声色环顾了遍眼前的房间,沈宜疏把行李箱和书包放在门后,跟着沈馨下了楼。
今天是周日,也是沈宜疏来到新原市的第一天,城市繁华而陌生,这座房子对她来说同样。
两周前,临近高二开学的沈宜疏收到了父亲车祸的消息,电话打来时,她还在双溪镇上新开的奶茶店为客人制单。
从街上匆匆赶回家,家里的小院子已经围满了人,沈宜疏急忙跑过去,就听见奶奶哽声说:“人已经没了。”
警察调了监控,说沈文宾是酒驾出的事故。傍晚的时候,他和几个不知道从哪认识的酒蒙子一起出去喝酒,回程路上,他开着一辆二手车,夜路昏暗,加上意识不清,先是撞上了道路一侧的矮坡,随后急打方向盘,车子不受控制地冲进了另一侧的河里,等路过的人发现报警后,他已经没气息了。
沈宜疏茫然地跟着奶奶处理后事,直到一周过后,所有事都结束,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心脏钝痛,似一种命运无常的悲怆。
而相比自己,奶奶早已收拾好情绪,开始为她做打算。
去年沈宜疏考上了县里的最好的高中,学费和生活费大部分靠的都是学校给的奖励和补助,沈文宾没出事之前,尽管没有好好工作,至少也偶尔有良心发现照拂老母的时候,现在他死了,家里等于失去了唯一的劳动力。
奶奶身体不好,年轻时候落下的风湿病,每到雨天冷天都要忍受彻骨的疼,能照顾自己已是勉强。沈宜疏说自己可以挣到生活费继续上学,却没得到同意。
奶奶想了很多,最终给在新原工作的沈馨打了一通电话,希望她能帮沈宜疏转学过去,照顾她顺利上完高中。
前些年,沈馨和沈文宾因为大大小小的矛盾早已切断联系,她原本踌躇不敢应下,却因为不忍心看到老人为此伤心劳碌,还是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事发突然,无法早作绸缪,沈馨托人来回跑了两趟,才将沈宜疏的转学手续办理妥当,开学前一天,沈宜疏得以正式搬过来。
离开前,奶奶嘱咐她,到了这里要更努力,日后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大城市的教育资源比她在的小县城要好得多,继续待在家里只会增加奶奶的负担,沈宜疏明白奶奶的意思,纵有再多不舍,她还是点头听话。
所有变故都发生得匆忙,等人回过神时已经尘埃落定。
吃完午饭,沈馨回医院上班,家里的阿姨这几天请假,沈宜疏便独自上楼。
站在低矮的屋子中间,她花了两分钟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平静接受了今后就要住在这里的现实,开始想办法打扫。
这间阁楼面积不大,之前应该一直被当作储物空间,可能是临时挪动过大件物品,地板上还有分明的痕迹。
窗下被放置了一张可以折叠的小床,靠墙有一个米色的小型衣柜,还有一张书桌,它们占了大部分空间,沈宜疏稍微挪动了下摆放的位置,把书桌移动到最明亮的地方,随后打开窗户,又去楼下的卫生间找到工具,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彻底收拾完,已经是下午四点。
温热的风从天窗吹来,掀动她的头发。
沈宜疏平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包里找手机。
这部手机是她用暑假兼职的钱买的,在此之前她用的都是奶奶的老年机,只能接打电话和收发短信。
一打开,许多推送信息瞬时涌入,沈宜疏点进微信,看到姑姑把她邀请进家庭群里,现在有了五个人,除了姑姑之外,还有姑父魏修远和他们的两个儿子,魏希扬和魏子星。
沈宜疏跟他们都不熟悉,这位新姑父她只在过年见过几次,只觉得他看人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魏子星是他们的小儿子,他出生时沈宜疏跟着奶奶一起来看过,不过也已经过去了六年。
至于魏希扬……
没等她多想,姑姑发来了消息:宜疏,小区附近有一些文具店,你没事的话可以去看看,但不要走太远。
后面跟着一条转账。
钱沈宜疏没收,回复了个“好”。
姑姑应该在忙,没有再说什么。沈宜疏退出聊天框,看了眼天气,打开地图搜索“新原一中”,导航显示有公交车可以直达,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学校附近看看。
坐了八站后,沈宜疏在学校门口的站点下了车。
新原一中坐落在市中心,一直以来都是新原市升学率最高的高中,每年考取最高学府的学生数不胜数。校门口的烫金招牌大而气派,旁边矗立着两座雕塑,碑刻校训。
沈宜疏来回看了个遍,走进附近一家名叫“拾阅”的书店。
刚进店,周身就被冷气包围,室内外温差有点大,沈宜疏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家书店面积不小,一层大多是文具、杂志和课外书籍,沈宜疏走上二层,看到琳琅满目好几层书架上都摆放着教辅书。她随手翻了翻,很多都是从没在以前的高中见过的教材。
沈宜疏的短板在物理,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她选了文科,原本她对自己未来的设想就是考上本科,报考省内的师范院校,毕业之后回家做个教师,方便照顾奶奶,可现在境遇不同,她在心里又动摇了这个想法。
人生的变化来自四面八方,她需要走得更高,才能让奶奶平安无虞,也或许,还能再见到妈妈。
看了许久,沈宜疏挑了几本有针对性的数学全套卷,走到一楼准备付款时,目光瞥到旁边的书架,很眼熟的书本封面闯入她的视线。
沈宜疏走过去,拿起那本书看了一眼,果真是她之前在学校图书馆没看完的一本书,《灿烂千阳》。
她没忍住翻了翻,从记忆中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往后读。
看完剩下的内容,她轻轻叹气,人物命运牵动着心绪,她很想把它买回家。
书后定价差不多是两套卷子的价格,其实不算贵,可她手里已经没剩多少钱,想到开学之后的花销,又默默放下,抱着卷子走向前台。
有位买了很多学习资料的家长排在她前面,年轻店员正在帮她计算价格。
沈宜疏百无聊赖地等在后面,在脑中构思晚上回去要如何面对姑姑家的人,正想着,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沈宜疏回过头,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她身后,正垂眸望着她,他穿着白衬衫,脸上挂着清新的微笑,手里拿的正是她刚刚看过的那本书。
“你喜欢这本书吗?”看到她回头,他问。
沈宜疏并不认识他,出于礼貌回道:“还好。怎么?”
男生笑着对她说:“我能把这本书送给你吗?”
沈宜疏不解,没接他递过来的书,只是问:“我们不认识,为什么要送书给我?”
男生解释说:“刚刚看到你在看这本书,既然你很喜欢,就送给你吧。”说完他又补充:“这是我家的书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能大方说出这种话。但顾客喜欢就能送,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沈宜疏还是没接。
男生也看着她,欲言又止。
假期店里人不算多,肖然和朋友约在店里做题,顺便看店,沈宜疏下楼时他正从楼梯后的阅读区出来,恰巧看到她从身前经过。
女生中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发尾随着走动轻轻摇晃,她走到了书架前,认真看手里的书。傍晚的橘色阳光透过玻璃门映照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睫毛的弧度清晰可见。肖然一下子怔住,没移开目光。
她走后,他立刻走过去拿起那本书,没多思考就走上前打招呼了。
没想到场面会有些尴尬。
她没接,肖然自知自己有些无礼,转眼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随即转移话题:“你也是一中的学生吗?高二?”
沈宜疏说:“算是吧。”
“我是高三的,我们也算校友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排在前面的人结完账走了,沈宜疏没再管他,转身去前台付钱。
推开门前,她听到有人叫了那个男生,打趣的声音毫无遮拦:“又跟人女孩搭讪呢,怎么,书没送出去?”
男生把他拽走,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走远。
沈宜疏拿回零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其妙。
乘公交车回到小区附近,沈宜疏又在附近的超市买了点必需品,付钱的时候看到姑姑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叫她回来吃饭,沈宜疏回完消息,赶忙拎着东西离开。
电梯到达,在门外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准备,沈宜疏才抬手敲了敲门。
沈馨打开门把她迎进来:“瞧我,忘记把家门钥匙给你了,快进来。”
沈宜疏在玄关换好鞋,路过客厅,魏修远不在,只有魏子星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看动画片,平板声音开得很大。
看到沈宜疏,魏子星皱了皱眉,眼神也说不上友善,沈宜疏没理会,径直走上楼梯。
把买好的东西放下,沈宜疏就过去厨房帮忙,以前在家的时候,为了给奶奶减轻负担,几乎都是她在做饭,此刻在这里,似乎没有她打下手的空。
“宜疏,你去坐下,就快好了。”
沈宜疏点点头,顺手把刚盛好的菜端出来。
手里的盘子刚挨上桌面,魏子星就把筷子伸了出来,两只筷尖有意无意地戳了下她的手背,随后他夹起一块儿鸡翅,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眼睛照旧盯着屏幕上的动画片。
沈宜疏面无表情地看他两秒,明白过来,这小孩不喜欢她。
小孩子表达喜恶的方式简单而直白,不需要多加猜测。她是外人,他不欢迎也是应该的,不过她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获得谁的喜欢,现在占用的,以后她会还。
沈宜疏虚握了下拳,默默坐在餐桌末尾。
啃完一个鸡翅,沈馨让魏子星去把爸爸叫过来,人到之后,沈馨才说:“希扬今晚不在家吃饭,我们先吃吧。”
沈宜疏配合着说了声“好”。
坐在主位的魏修远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她,堪堪客套地说了句话:“宜疏,别拘束,今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
一顿饭安静地吃完,沈宜疏帮忙收拾碗筷,沈馨没让她动手,催她去洗漱休息。
阁楼没有卫生间,沈宜疏只能用楼下的公用卫生间,抱着衣服下楼时,看到卫生间里没人,她松了一口气,进去后立刻锁上门。
花最短的时间洗完澡回到房间,沈宜疏给下午在超市买的小型壁挂风扇插上电,就这么对着风扇吹头发。
她发量很多,长度也到了肩胛骨之下,现在披散着头发,即使不动,身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靠在床头,思绪渐渐飘远,等不及头发吹干,她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宜疏忽然被自己咳醒。
尝试了克制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干咳。
忍了几分钟,她起了一头的汗。头发还没彻底吹干,发尾湿哒哒地落在胸口,睡衣洇湿了一片。
周遭已陷入黑暗,沈宜疏干咽了两下,想了想,还是拿上自己的杯子,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一步步摸索到客厅,她找到水壶,倒了一满杯水,压抑着嗓子的不适慢慢喝完。
一杯水下肚,终于舒服了些,她重复之前的路线,捧着水杯上楼。
经过主卧时,却毫无防备地听到了里面并无收敛的人声,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犹豫了一会儿,沈宜疏走到更靠近门口的位置,悄悄去听。
四周太安静了,屋内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你这个侄女,人看着很内向。”
“她爸那个样子,孩子怎么开朗的起来。”
“你确定真要让她在这住下去?”
“那不然呢,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姑姑,她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除了我还能找谁……”
“你这个哥倒真是,没给过你好处,留下的都是烂摊子。”
“你小点声,话别说这么难听……”
从小到大,沈宜疏听过太多类似的对话,不是邻居跟奶奶聊天时的各种惋惜,就是沈文宾每次醉酒回来后的破口大骂。她早已习惯,只是每次听到有人提到妈妈时,她还是有种心脏被扼住的感觉,难以呼吸。
上一次见到妈妈,沈宜疏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有一天大街上碰巧遇见,妈妈都不一定能认出她的脸。
在门口这样站着,等回过神来,沈宜疏才恍然惊觉,屋内已经没了声音。
偷听不是好做法,加之白天她留意到,客厅是有监控的,沈宜疏在懊悔中抬步,催促自己快走。
可神经越是紧张,事情往往越会不如人意。
正当她轻轻抬腿准备离开时,提起的精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声响。
这声音似乎不是来自一门之隔的卧室,而是……
沈宜疏原地怔住,越来越清晰地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玄关有人。
意识到这个,她倏地转过身,拿着手机的手跟着晃动,手电筒的光束直直打在了墙面挂着的画上,沈宜疏站定不敢再动,却已经晚了,那个声音停了下来,空间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似乎凝住了,只剩下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脖颈下方突然很痒,沈宜疏无意识中抬手去挠,与此同时,不远处,停滞了几秒的脚步声又重新响起,似乎还在逐渐靠近。
嘀嗒
嘀嗒
墙上的挂钟微弱地转动两秒,那个人彻底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沈宜疏像是才反应过来,慌忙给手机解锁,按灭手电筒的灯光。
一时间,方寸之地只剩下屏幕的一点光亮,好似月光的冷霜。
她抬起头,凭借这抹冷霜,看到了来人。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单肩背着包,裸露的皮肤在黑夜中透出病态的白。
相距不到三米的距离,微弱的光映在他凝神的瞳孔,正直直地投过来。
这目光如有实质,沈宜疏忽然脊背发凉。
他们站在同一条直线上互相对望。
半分钟过去,手机屏幕自动熄灭,身前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但她看清了。
是魏希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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