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经行军归国，路过秘药谷。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知道谪仙常来这里采薰。当时正是初冬，山还是青色的，山谷里云雾缭绕，望不见底。地上附着一层白雪，兰经一个踉跄险些滑倒。
他想起谪仙冬天也常来这里，应该很辛苦吧。
兰经望着满山云雾，想象她在里面采薰的情形。一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慨。好像她和他那么近，也许他脚下的这块土地她也踏过，又好像那么远，再也见不到了。
兰经下旨在此处建思剑亭。
弘国使臣来访黎国。跟随的还有部分王公大臣和女眷，其中就有季华鬓和韦倾国一行。
一行女眷先到采荇宫拜祭辰极太子妃神位。然后去静慈宫拜见谢皇后，然后是宁慈宫拜见贵妃。
自从被当众掌掴之后，季华鬓大失颜面，这次又和韦倾国结结实实给谪仙的排位画像磕头。在两宫也被痛快的好好奚落嘲讽了两顿。
先是谢皇后，虽是表姐妹，想到季华鬓当初对她落井下石，先笑道：“我这清锅冷灶的，姐姐怎么舍得踏贵足了？”
谢皇后的奚落嘲讽还是斯文些，到了贵妃宫里，贵妃劈头盖脸道：“大姑娘几时作皇后啊，我可早备好了贺礼等着那一天呢！”
之后还有游园宴请之类。过去季华鬓来黎国是宾至如归，那几年几乎整年整年住，比在自己家里还气派。隔了这些年再来却是此一时彼一时。谢皇后和贵妃唯一一次一心，不把各自受的窝囊气报复回来誓不为人。
季华鬓恨的牙痒痒，心里暗自道：“风水轮流转，看再转回来的！”
宫人们也议论道：“想不到，她们也有今天，当年威风凛凛跟正经主子一样。”
人道：“可不是。当年太子妃被冤杀的那么惨，太子连滴眼泪都不能流，能不恨她们。”
前朝也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当年还以为中宫一定姓韦了。”
有人道：“韦家也是太伤阴鸷了。凡事留条后路，不好作绝才好。人家好好一个正室，已经被她们家的女儿逼成侧室，还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要说太子妃和太子是正经的患难夫妻。人家好好一个媳妇，活活被她们害死了。太子如何能不恨啊！”
“到底是结发夫妻，同患难时候过来的。太子妃当年，淳苗来攻要她作人质，何等镇定慷慨，临危不惧。”
“太子劝谏之时，宫里读书品茶，于平日无异。就是诛仙之变，朝堂那一番慷慨陈词，大义凛然，便是须眉男儿也要自愧不如啊。”
“要么太子为了她甘心绝后了。实属可惜啊。”
兰经没有妃嫔姬妾，后宫的都是兰沁的后妃，谢皇后不便再统摄后宫，贵妃难堪大任，兰经命董贤妃暂理。这让贵妃很不满，但是有兰经告诫：“这事你管不了。”她也不敢太闹。明里暗里也给贤妃脸色。
贤妃道：“谁听说当家主母要管柴米油盐的小事，自然都是交给底下人。”
贵妃听了很是受用，也不那么闹了。
这次弘国来访，见韦家先拜谢皇后，然后才是她，又勾起她要作皇后的心思来。
吵嚷道：“你亲娘一天中宫没住过，你媳妇倒先住进去了。而今黎国都是你的，封你娘作个中宫有什么，也让我少了受那贱人的气。”
兰经道：“父皇还活着，没有天下两个皇后的道理。于礼法不和。”
“那你媳妇呢？没听说过太子妃入中宫的。还不都是你一句话，那老不死的年轻时候压制我，现在还想用皇后的身份作践我。她儿子现在是王爷，我儿子是太子，怎么我还是低她一等。”
兰经道：“我住兰章宫，她自然住采荇宫。没有她能有我的今天，没有我，有你的今天吗？还是人家吃饭，我们俩桌都不让上。”
贵妃一把年纪，委屈的像个鼓起脸的小孩子。
“你现在就是真正的皇帝，你一句话的事，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她是你媳妇，我还是你亲娘啊。”
兰经又想起过去伤心事来，道：“你干的那些事，我告诉你，我就是正式登基，你也作不了太后。死了我封你个皇考贵妃。”
贵妃跺着脚道：“我都死了怎么还是贵妃！”
兰经道：“你什么时候，到太庙，在她灵位前磕三个响头，你死了我就封你太后。你不肯，到死就还是贵妃。”
贵妃难以置信道：“儿子，我是亲娘啊。那都是韦家人造的孽，我是被她们唬住了。”
兰经道：“你自己看着办，活着就不要想了，死后能不能落下太后的名份，就看你给不给儿媳妇磕头。”
兰经说的不是气话，他真的是这个打算。尽管贵妃三天两头的闹，兰经还是不肯要兰沁把她扶正。贵妃也打定主意，真到要死那一天，不行就跪个儿媳妇又如何。
这段时间后宫里又闹起鬼来。起因是贵妃因为作不成皇后，心中郁结，难免生出些小病。本来就是说有就有，说无就无的无关痛痒的小病，但是贵妃要拿腔作势，博取关注，闹得全宫沸反盈天，鸡犬不宁。太医院几乎要翻过来，一天换二十几个药方，所有太医全搬到她宫里待命。吃的也这个太腻，那个太油，这个太素，那个太淡，想起一出是一出。每餐几百道精致菜品可能一口也不吃，御膳房也几乎停了其他宫的伙食，只服侍她一个。
兰经从前朝回来，宫人说贵妃要用芍药根配药，险些把太子妃种的那棵珍贵的叠雪白芍药给挖了。
兰经听了怒道：“和贵妃说，病得实在重明日搬进宁国寺去住。病就好了！”
贵妃听了儿子的话，也老实起来，不敢再闹了。
可能因为作的太过火，贵妃也着了些劳累，真的觉得有些不好起来。本来吃几副药就能好，偏偏她胡思乱想起来。
传说冤死的人即便挫骨扬灰，尸首全无，冤魂还是要回来报仇的。自从谪仙死后，黎国接二连三的天灾**，就已经有传闻是谪仙怨魂作祟。韦家失势本来她还幸灾乐祸觉得出了口恶气，可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害死谪仙的报应。
有了这样的想法，贵妃也开始惊恐不安起来。越是着急越是病不好，吃药也觉得没有用。又开始找巫师，巫师也是顺着她讲，用了很多驱魔除祟的手段。宁慈宫里日日夜夜住满了和尚巫师道士。
人劝道：“贵妃也太多心了，太子妃不是那样的人，若是真的那样，太子还好好的，国也一天比一天好了，怎么说呢？”
贵妃惊恐道：“她怎么舍得祸害玉儿，自然帮着他越来越好。我和韦家算计过她，她怎么放得过！”
起初人们只觉得是贵妃没事作死，不过三人成虎，渐渐大家也信了贵妃说的看到鬼魂。好些宫人也讲在宫中某处见到鬼影，某处有灵异之事，宫里也开始恐慌起来。
兰经没有怕，倒是想起汉武帝给李夫人招魂相见的故事来。也请了道士来，在兰章宫给谪仙招魂，明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可心里还是有些悸动。一连七天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静夜里，寝宫里挂满白色纱帐，夜风中翩翩飘起，荷花缸里的白荷花微微颤动。殿外下起小雨来，风把荷花的花瓣吹落几片，翩翩落在地上。
兰经看向门口，夜幕微雨中他真的看见了她的。她穿着雪白莲花纹绸衣，淡绿色的绢裙。人都被雨淋湿了，头上脸上身上粘了好多白荷花瓣，一朵出水白荷。
那样子遥远又熟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她刚来到他身边，她去采荷花被雨淋了。那样的出尘绝世，那样的清美绝伦。这辈子，第一次他看一个女子看怔了，心中因为一个女子有了无限悸动。
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
这几天谪仙有些睡不好，夜里总是作梦，作春梦。还都是两人刚在一起那段。早晨谪仙睁开眼睛，仰面躺在床上看床顶的兰花纹。
想起过去，那时候她刚到他身边，有一次淋雨回来，回到自己屋子刚洗完澡出来他就来了。然后就……一连好些时候，两人没完没了，不知道腻不知道累的做那件事。天天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她对于那一天有过很多幻想，也希望像鸳鸯蝴蝶的书里写的一样。但是也知道，第一次不一定有那么好，而且她虽然年纪轻，见闻的事情却不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夫妻闺中的事都是那么好。
他的眼睛一直是那么美，好像深秋潭水里的月亮。第一次她从他的眼睛里见到那么炽热的**贪婪，比她想象中最好的还要好。
谪仙钻进被子里，搂着身旁的枕头，想着过去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那一天夜里还是那么清晰，好多细节历历在目。外面下着小雨，他那么暖那么软。
谪仙又朦朦胧胧睡过去，再醒过来才彻底精神起来，起身见床头的白兰花开了。因为要开了，特意搬进来的。
这花无论茎叶还是花朵，都是瘦削挺拔，很有一种仙风道骨。
谪仙跪在枕头上，凑上去闻他的香味，在刚开的白兰花上亲了一下。
两只胳膊抱着花盆，头枕在胳膊上怅然若失起来。
这么多年，他怎么会是一个人。他给过她的快乐也已经给了其他人。想到这里就要犯病。
宫人大概听到里面有动静，想她醒了，在外面道：“主上，陈尚书求见。”
谪仙叫宫人进来，赶紧梳妆出去议事。
那一夜之后，兰经高兴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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