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当日,到会的列国君臣在跃鱼殿侍立。天子礼乐大起,天子元降铩为魏闵赐金车、金弓、珪瓒、鬱鬯。魏闵跪在大殿中央,就要行赏赐之礼,在御座上的元降铩突然起身进后殿去。
内监道:“天子这就归座。”说着也跟着进去。
其他人虽诧异,却也没多想。魏闵仍旧在那里跪着。没多久,大殿的门被豁朗的关上,然后几声巨响从大殿的屋顶传来。还没等人意识到发生什么,大殿顶倾塌下来,紧接着大殿其他地方也炸裂开。
人群惊慌的向外逃窜,但大门已经从外面锁上,已经有人被砸伤砸死,剩下的人彷徨无措之时,孪国一位武将整个身子猛撞上去,这位将军体格极为庞大,每撞一下犹如地动山摇,这时其他几位体格庞大的大臣也加入。埋在大殿下的炸药逐渐被点燃,地面塌陷下去。这一刻大门被撞开了,各国朝臣保护着各自的君主逃出去。
自从音国被灭,国君辛襄磑身死。元降铩一直要灭义国为音国复仇,希望能复义国。但以元氏的国力不足以对抗弘义,几次屈尊降贵向列国借兵,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这个天子。
元降铩同辛襄磑同龄,幼时曾同宿采薇山。这辈子他夺过他的土地,和他兵戎相见闹翻。他被宗室赶出都城,还是要投奔他,列国不管他,只有他能出兵替他夺回天子之位,又把夺走的土地还给他一些撑排面。然后他又夺他的土地,割他的麦子,他再去打。然后又有诸侯国来挑衅,两方战前暂时止战合兵,一起去对付挑事的诸侯,过了这一件还是要打。而今两人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从年轻打到老。辛襄磑就那样死了,国破身死,那样的惨烈。
谁也没有想到元降铩竟然会疯狂至此,既然不能为音国报仇,姑且大家同归于尽。这件事他没有和朝臣商议,因为知道一定不会有人赞成。他也知道后果是列国的疯狂报复。但他都无所谓了,既然元氏早晚要亡,不如临死抓几个垫背的。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要别人好过。
列国君臣逃出去,确定安全后大家清点伤亡的人。这次来的国君有弘、襄、义、翎、昭、孪几位。最多受了些轻伤,并不性命之忧。但有些大臣死在里面,列国一片哭声。
“快去找国相!”重谦大喊,几乎要哭。
聆若没有逃出来,魏闵也没有。元降铩在大殿下的地下室埋了炸药,地面崩陷的时候魏闵掉下去,聆若想拉住他,两个人一起都掉进去了。
重谦喊道:“国相不能死,天不能亡昭国!”
“圣上,国相不会死。”
“国相啊!”
昭国君臣呼天抢地顷刻如丧考妣。
那一边弘国也跟着哭起来。很快列国带来的亲兵都赶来,顾不上和天子发难,先去挖废墟救人。
聆若和魏闵困在了地底下。他们手牵手一起掉下去,聆若砸在魏闵身上,身上落了好些瓦砾。
“你没事吧。”
魏闵听他一直不言语,慌张道:“小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答。魏闵忍着身上的痛艰难的起来,搂着聆若大哭起来,道:“你醒醒,你不能死。小若。来人,有没有人!救人啊!!!”
话喊出去没有一点回应,寂静的废墟里只听得到他无助绝望的嘶喊。
“小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魏闵好一阵痛哭,哭到情深处似乎有人的笑声。
“杜郁!!!”
魏闵抓起枕在他腿上大笑的杜郁,摇晃道:“你找死啊!我以为你死了。”
“我死了就是一辈子了,名垂青史了。”杜郁挂着一身瓦砾大笑道。
魏闵见他的头在流血,从身上拿出巾绢给他擦。
杜郁身子一闪,道:“一点小伤,你这么矫情。”
魏闵道:“我是心疼你!”
杜郁收起笑容,道:“你还知道心疼我。”
魏闵道:“我该死,总可以。”
杜郁道:“你要真的死了,也是好事一件。后人讲魏君虽大器晚成,也终于霸主。还能往晋文公上靠一靠。”
魏闵道:“你信我,我能一直称霸北方。”
杜郁道:“我信我信。”
魏闵打算起身找出口,发现周围都是瓦砾,站不起来。
对杜郁道:“过来帮忙,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杜郁道:“没人来挖我们出不去,上面多少层的木石,你个傻子。要挖你自己挖。”
魏闵只得又爬回去,道:“什么时候了,我们没准会死在这里。”
杜郁满不在乎笑道:“人各有命,怕了你就不会死了。”
魏闵道:“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挖,这里没有水也没有粮食。”
杜郁头靠在一块大石板上,闭目养神。魏闵见他这样,自嘲一笑,头朝他肩膀上一靠,靠了一会,杜郁肩膀一动不要他靠。
“我身上砸的疼。”
“我不疼。”
“好,你靠我总可以。”
杜郁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魏闵问道:“伤的疼不疼。”伸手摸他身上的伤。
杜郁躲闪道:“大男人,砸几下有什么。”
魏闵道:“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不年轻了。”
“你才不年轻了。”杜郁道。
“你呀,大半辈子还是这个不服输的脾气。凡事不要太操劳了,你身体也不如前几年了。”
杜郁闭着眼不说话,等他说了好些淡淡的道:“你还知道关心我啊。”
魏闵道:“我总想着,你要是能回来该多好。”
杜郁道:“说的好像不是君上命我去昭国一样。”
魏闵道:“我很恨我自己。”
杜郁道:“现在是不是没有那么恨了。奢鹄是个奇才,只是戾气太重,你也不可全依赖他。”
魏闵道:“你权倾朝野,名扬列国,就会不想起我吗?”
杜郁道:“不想起,我日理万机没工夫。”
魏闵道:“不想也好,我知道我不配。”
说完见杜郁不答话,道:“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杜郁笑道:“你这套苦肉计跟别人用,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魏闵拉住他一只手,两个人在一片废墟里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魏闵道:“咱们俩好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呆着了,就咱们两个。这次也算因祸得福。”
杜郁道:“要是死了呢。你还以为是因祸得福,你舍得你的江山。”
魏闵道:“我舍得。”
“你舍得个头。”杜郁又怅然道:“那时候我想,要不然我弄死你,我也死了,这样多好啊。现在这样死了也不错,反正我们两个这辈子是天南海北,注定完了。就是死了也埋不到一起去。就死在这里,埋都省了。要是永远挖不出来,就是死同穴了。”
魏闵道:“你回来吧。只要你想,你可以回到我身边的。弘国的国政我都听你的。皇后知道我们的事,她不会阻挠的。你的家眷也不会起疑,你骗他们一辈子也可以。我们都这个岁数了,还有多少日子。”
杜郁平静道:“都这个岁数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异想天开。”
魏闵眼神里的光彩黯淡下来。
杜郁从他肩膀上起来,头靠在后面,道:“当初老太太要在路上弄死我。我想着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身的抱负。你能东山再起我是替你高兴的,只是又怕你把握不住,奢鹄虽好,还是不如赵璕。你真的不应该听信谗言把赵璕逼走。”
魏闵道:“别说这些了。我真的不知道太后要杀你。这么多年,我只要一想起和你分开的时候我心里头就……”
“别说了……”杜郁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道:“我要强一辈子,从来没那么丢人过。我爹娘还在一定打不死我。”
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丢脸过,放下所有自尊,一点尊严没有的求他不要抛弃自己。
魏闵难过道:“你是觉得爱我是一种耻辱吗?”
久久杜郁道:“我的耻辱不是来自我的爱情,而且来自我爱的那个人。魏闵,你怎么有脸说。你问问你自己,不要说你从来没有觉得喜欢我是一种罪孽。你和你娘一样,认为喜欢一个男子是耻辱,是罪孽。而我,只是你的玩物,不值一提,生死无关。你的雄心报复都烟消云散,你一无所有了你才会想起我。这世上对你一心一意的不只我一个,你要找寄托身边就有。皇后和淑妃就是。”
魏闵道:“她们和你不一样。她们对我是真心,可我真心的只有你。”
杜郁怅然的笑道:“是吗?”
魏闵一把抱过他道:“我是真的,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了。”
杜郁道:“好啊。”
魏闵知道他一直留在他们分开的那个时候,他想要他明白,却没有机会了。如果他们还能在一起,好些事都可以弥补,可是现在天南海北,像现在这样可以单独在一起都是难得。
不知不觉他们都睡着了,醒过来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的光线非常暗,分不出白天黑天。
魏闵道:“咱们说说话,难得有机会一起呆着。”
杜郁懒洋洋道:“说什么,没什么和你说的。”
魏闵道:“老了老了,不要这么任性。小若~”
“没有用,小闵~”
魏闵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说是不是天意,我们俩就死在这里,千年万载永远长眠地下。”
杜郁道:“胡扯,我们死了也会被挖出的,各回各家。也不知道会给我个什么谥号,文正一定配得上。你呢?弘惠宗。”
魏闵道:“我就是配不上世宗,也该是个英宗,宪宗吧。”
杜郁笑道:“年轻时候连世宗都看不上,现在就要英宗,宪宗了。不服老不行了。”
魏闵道:“谁都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两个人聊起些分开的闲话,魏闵道:“我真是嫉妒那两口子,他们就是分不开。”
杜郁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太恶毒了。”
魏闵道:“当初你见我给他们驾车,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杜郁笑道:“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魏闵靠在杜郁身上,年轻的时候觉得是他高攀,后来明白配不上的是自己。他心里知道杜郁对他很失望,但是只要不说出来,心里就很安慰。知道他没有嫌弃自己。
他们被困了三天,体力渐渐不支,但是谁也没有害怕。死似乎也无所谓了,彼此都很安心。甚至想着就这样死在一起也好,外面的事名正言顺什么都不用管了。
渐渐外面有了动静,他们听到人在喊他们。魏闵心里又兴奋又失落。听杜郁向外面喊道:“我和弘君还好。”
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两个都还活着无比欢喜,有人道:“相国和弘主暂且忍耐,臣下们就来救驾。”
听外面人声嘈杂,在清理瓦砾,隔一会儿有人向里面问话,杜郁又变成那个镇定温文的杜若宰相,向外面发话慰勉。魏闵静静呆着,一声也不出。突然一阵强光照进来,两个人都被光刺的闭上眼睛。杜郁头从他肩膀上起来,松开握在一起的手。
两个人很虚弱,各从头到脚被盖着玄色、红色斗篷背出来。
“君上,我走了。”
“聆若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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