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经大哭了一场，努力镇静下来。向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退出去。兰经又向雨萍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大恩我们不敢忘。”
雨萍忙道：“太子言重了。本就是我份内的。即是臣礼，也是同根之情。”
兰经点点头，雨萍也出去了，就留下他们俩和小玉。
兰经见她头发乱蓬蓬的，眉眼都认不出来了，双手双脚肿胀溃烂不堪。叫宫女端水进来，自己给她擦头发，擦身上。衣服被血痂糊在身上脱不下来，兰经用手巾晕湿，再一点一点脱下来。见全身满是针尖大小被蛇咬的孔，青紫流脓，没有一块好肉，大腿因为骑马磨的鲜血淋淋。
他给她擦完身上，几盆水都染红了。给她换上干净衣服，见她指甲都长了，她最不喜欢指甲长，长长一点就要剪，又给她剪了指甲。
做完这些，宫人们也连忙过来安抚，怕他久病初愈累坏了。
兰经大哭一场后就变得很平静，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喂水喂药擦身梳头。
心里道：“不灭瀣国，誓不为人！”
全宫里都等着谪仙的死讯，好几次都说就是今天了，还是又到了第二天。
季华鬓屋里，季裳拂怒道：“这个贱人有完没完，要死赶紧死啊！她活着就是要祸害人！”
韦霞肩道：“就是，等的人心焦死了。她怎么还不死啊！”
季裳拂道：“我听说，太子日日给她擦身子。喝不下水去，太子还嘴对嘴喂她。太子不嫌恶心吗。”
韦霞肩道：“我看不是真的，太子不嫌弃她吗。”
韦倾国听到这里，心里小鹿乱撞起来。
一日兰沁宫里的人送了一包药来，道：“圣上说消肿药最好，问用不用得上。”
宫人忙接了谢恩。
渐渐的谪仙身上的青紫肿胀好像消了，雨萍神色更凝重，只是不说话。兰经见她的样子，问道：“这不是好事情吗？”
雨萍摇头道：“她中的蛇毒无数种，根本分不清。但银剑蛇的毒性非常厉害，中毒的人全身惨白。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毒消了，是银剑蛇的毒更重了，占了主导。”
兰经每日陪着她，有力气就和她讲话，把他会唱的曲子都唱给她听，他相信她能听得见。
过了几天谪仙身上的肿都消了，整个人都是惨白。身上带着鲜红的伤口，好像一朵白荷花，被乱刀砍伤，伤口中渗出血来。比平时更美了。
雨萍和兰经讲，要他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
夜里兰经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乖乖，你醒醒。你不是短命没福的人。你不会这么早死的。”
小玉也扑在她怀里嚎嚎叫，不停的流眼泪。兰经正在她怀里哭，听到她咳嗽了几声，抬头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兰经欣喜若狂，道：“宝贝，你醒醒，我就知道你会醒的。”
外面宫人听到里面的动静，都进来，见到谪仙醒了，都吵嚷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雨萍上前只是哭，并无喜色。谪仙见到兰经，笑着要说话，一开口几口血吐出来。宫人忙端水给她漱口。
谪仙喝了几口水，现在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向兰经道：“你好了。”
兰经道：“我都好了。你总算醒了。”
谪仙眼里也有泪。她身体很虚弱，抬不起手，雨萍过去握住她的手，泪如雨下。
她见自己身上惨白冰凉，肿胀全消了，知道毒已经到膏肓。
“惟薰有信来吗？”
雨萍摇摇头。
谪仙道：“我要是不行了。你替我告诉惟薰和爱之，我没受什么苦。”
雨萍点点头。兰经听她这么说，刚刚还欣喜若狂的一颗心，即刻掉进冰洞里。他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又和雨萍说了几句，向兰经道：“我不在了，你看顾着琼台的人，不要刻薄她。”
兰经点点头。
接着谪仙向兰经示意，兰经叫人都出去，就剩他们和小玉。
小玉见她醒了，也泪眼汪汪的朝她笑。谪仙手指拨了拨它的耳朵。
他把谪仙搂在自己怀里，她笑着看着他，道：“你怎么哭成这个熊样子了。”
兰经道：“是啊，这样一点不好看。”说着用手背抹着眼泪。
谪仙道：“我之前的样子你见了。”
兰经点点头 。
“讨厌，太丑了。我自己能把自己吓死。”
“不难看，不难看。”
“我还没见你哭过。这样哭不好看，默默的梨花带雨就好看。”
兰经道：“我现在没法梨花带雨的。你喜欢我什么样，我想办法。”
谪仙笑道：“我最喜欢你静静的不说话，要么就是只说几句。看着不声不响，但是特别威严，一副什么都知道，看傻子一样看着其他人的样子。”
兰经笑着笑着又哭了。
谪仙道：“让我好好看看你，看一眼少一眼了。”
听到她说这句，兰经又呜呜哭起来。
“宝贝，你不会死的。你说你有大富大贵的命。”
谪仙道：“不要和别人讲，她们会笑话的。”又道：“你抱抱我吧。”
兰经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她头靠在他肩膀上道：“我梳妆台第一个抽屉里有一支青龙水晶簪子。我书房第一个书屉里还有一支。开的钥匙在我枕头底下。我若死了，我书房的密室，荷花缸底有个玉盒，那两支簪子是打开的钥匙。我若不死，你万万不可打开。”
兰经点点头。
谪仙交代完后世，道：“兰经，自从你和韦家定亲以后，我一直很难受。感觉好像前面没路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说了，不会娶她的。”
“不过回来的路上我一下子想通了。我总以为我可以跟你一辈子，可我不能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可你也不能就我一个。宫里的人又都容不下我。好像我想不和你分开也不行了。现在老天爷给我指了路。反正我就要死了，以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你也能记得我一辈子了。”
兰经哭道：“你不要死，你好好活着我也记得你一辈子。宫里的人再敢欺负刻薄你我再也不会姑息她们。”
谪仙道：“这样也好。你永远记住我的好。没有我老了，烦了，嫌弃了。”
兰经道：“你就是老了我也喜欢。我不是那种要你色衰爱弛的人。”
谪仙道：“兰经，最后你跟我说句实话，不要骗我。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和我在一起，就只是因为我是蘅芜双珏，因为我的才干吗。”
兰经道：“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由始至终你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谪仙也笑着哭起来，道：“你最会哄人了。其实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我叫你不要骗我也是假的。我就信你说的都是真心的。”
兰经道：“我这辈子谁都骗，可我真的从来没有骗过你。我知道你为了我受了很多委屈，你相信我，有一天我们都能讨回来。宝贝，其实我也很累，我是真的觉得累了。”
谪仙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她们只知道你身上的荣耀和权利，从来不知道你这一路过来的凶险艰难。”
兰经听到这句，正说到他心里。到底还是她懂得他。
谪仙又道：“兰经，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死要面子。我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这辈子我也就求你这一次。”
“你说。”
“我死了以后，你能不能封我作太子妃。我都死了，挡不住谁的路了。你给我个正室的名份，将来年华久了，你忘了我了。每年去祭祀，人也会提醒你还有一个我，一辈子你也不会忘了我。韦家要作你活着的中宫，她们不会在意一个死人是什么名份的。而今我死了，你随意给我个嫔位，祖庙里连个排位都没有，你还会知道我是谁吗？而且我这辈子要强，我死也不会给人作妾。”
兰经哭道：“你要是死了，我再也不要中宫了。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你放心，你活着正室是你，你不在了，正室也是你。”
谪仙笑道：“别骗我了。什么东西都是一样，人活的好好的怎么样也不给。人一死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谪仙说的话太多了，又开始咳血。兰经拿水给她喂下去，给她拍背。
她缓了一会儿，又道：“韦倾国不喜欢小玉，将来你就把它送去惟薰那里。不要让它死在她们手里。”
小玉也好像听懂了什么，扑进她怀里哭起来。
兰经道：“小玉我养一辈子，谁也别想加害它。”
交代完后事，谪仙也累了。兰经就把她搂在怀里静静躺着。
好一会儿谪仙道：“我们终究没有好好的看一次荷花。”
兰经道：“明年我们好好看一次。”
谪仙感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一只手努力攥住他的衣袖道：“你就这样一直抱着我，我想死在你怀里。”
兰经又哭起来，看她慢慢在自己怀里又睡着了。也许明天怀里就彻底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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