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花园设宴过重阳。这是谪仙病愈后第一次参见宴请。
梳妆完宫女道：“姑娘这一病，怎么反倒病的更好看了。”
谪仙苦笑不语。心想：“因为蛇毒是最好的美颜剂。”
想起曾经有妃子贵妇为了永葆青春用蛇毒养颜，甘心终身受蛇毒折磨。
自从有了上一次谪仙的丝绦衣服艳压群芳，这次女眷们也想一战成名，都穿上奇装异服赴宴。
季裳拂穿了件水田大氅，这种衣服是各色布料裁成块拼接成，像一块一块的稻田地。一般人很难驾驭。季裳拂这件拼接的布料颜色冲突太大，上身太突兀，很像劣质年画上的童男童女穿的衣服。她又要别出心裁，每块水田上追着宝蓝、大红、藤黄、翠绿的花。又成了送殡前面的两个小人。她又在发髻上戴了一圈的长宝石步摇，又成了跳大神的神婆。
韦霞肩要梦回盛唐，穿了个诃子。穿这种衣服最重要的是胸有成竹。韦霞肩太瘦，那里也太干瘪不够圆润。她穿着好像一根竹竿围了好几圈棉被。画的眉毛远山黛不像远山黛，蛾眉不像蛾眉，配着她夸张的双环望仙髻，俨然一只头重脚轻的扑棱蛾子。
还有人好像穿了个渔网，有人缠了一身彩色绸子，有人大秋天穿了一身轻纱。
谪仙心里道：“她不冷吗。”
整个宴会好似街头杂耍的戏团。
谪仙这次又成了焦点，因为只有她穿的像个正常人。今日她穿牙白色袍子，上面满是白蝴蝶，翅膀上黑色的脉络。轻挽着发髻，带着两朵螺钿白蝴蝶和白色兰花。
今日韦倾国也精心打扮，一身大红，外面罩着到脚的珍珠披肩。牡丹头上簪满珠花，一副正宫皇后气派。季华鬓今日对韦倾国好一番费心思打扮，必要一种雅致奢华。
这种场合谪仙永远是坐在底下，上面的主位轮不到她。
两个老贱畜和小贱畜们照旧起哄要兰经和韦倾国这对未婚小夫妻这样那样，然后拿几句含沙射影的话讥讽她。还是过去的老戏。
一会儿贵妃道：“玉儿，这松子真香，快给倾国剥几个。”
又一会儿季华鬓道：“倾国亲手做的绿豆糕，听说你喜欢吃，绿豆都是自己亲手剥的。”
韦霞肩又道：“太子送倾国姐的宝石我们也喜欢，太子有多的也给我们些。太子疼倾国姐，也要我们沾沾光。”
季裳拂道：“那么贵重的东西，太子只舍得送倾国姐，哪里舍得别人，少作梦了。”
今日唱的戏，先是一出《青梅》，是《聊斋》里的故事。讲一个丫鬟，看中一个穷书生，想要小姐嫁给书生，自己跟着作小，终身有靠。老爷不答应，小姐帮丫鬟嫁了书生。丫鬟勤俭持家，等到书生高中作了大官，自己也成了贵夫人。多年后在寺院避雨，遇到家道中落，栖身寺院的小姐。然后丫鬟报恩要丈夫也娶了小姐，两人不分大小，二美团圆的结局。
第二出是《武家坡》。讲宰相的女儿王宝钏，不顾父亲反对嫁给贫苦的薛平贵为妻。独守寒窑十八年，终于等来薛平贵攻占长安成为西凉王。但薛平贵已经又娶西凉公主为妻，于是又是二美团圆，同为皇后。但王宝钏只作了几天皇后就病逝了。
第三出是《故剑情》。讲汉宣帝登基后不舍抛弃民间发妻许平君，拒绝娶霍光之女为皇后，执意立发妻为后。后来霍光的妻子在许皇后生产后毒死许皇后。汉宣帝不得已立霍光之女为皇后。
谪仙知道这几出戏都是精心替她准备的。
宫人端上甜点来，季华鬓道：“这山药羹味道很好。”
贵妃道：“太子特意要今日宴席加上这道的。看来是加对了。”
韦霞肩道：“就是了，还是夫君贴心。”推了韦倾国一把道：“前几天在贵妃宫里吃饭，你说山药羹好吃。今日太子又要人做了。”
韦倾国低头羞涩道：“少胡说。”
此刻谪仙正在高朋满座中孤独放空，宫女端上点心她也不在意。冷不丁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大猫坐到她跟前来了。
“你来干嘛啊。”
大猫端起山药羹，爪子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道：“母妃宫里做的山药羹最好吃。今日特意做了要你尝尝。你看好不好吃。”
谪仙目瞪口呆，只能张开嘴要他喂一勺下去。
“好吃吗？”
她点点头。其实她根本来不及尝出什么味道。当着这么多人，这样会要人说不要脸的。恩爱自己偷着恩爱，大庭广众秀要不要脸？她今天竟然成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人。
这时候台上的戏也唱完了。兰经问道：“下一出是什么？”
太监回说是《卫子夫》。
兰经道：“都是些什么稗官野史的，稀奇古怪。”又向谪仙道：“想听什么？”
谪仙道：“我没什么想听的。”
兰经道：“你点一出好的听听。”
太监忙捧上戏本来。谪仙也不看，道：“《无恤简》。”
兰经下来后就再也没有上去，一直在她身边听戏。这是第一次，这样的场合她们能并肩坐在一起。众人虽然好像没什么改变，早已暗流涌动。
上面韦霞肩道：“什么“无需剪”。听都没听过，乡巴佬一个。”
季裳拂道：“不是说她要死了吗，怎么还没死。一定是她故意的，把自己说得病的那么重，在太子面前邀宠。”
贵妃忙安抚季华鬓母女两个。又诉苦道：“这个搅家精啊。把男人霸占在房里这么些日子。国事家事全不管了。什么大不了的病，请医吃药，把里里外外折腾的翻了天，花的银子堆山填海的。病好了，又要大赏，国库都快要她搬空了。”
韦霞肩道：“我听说，服侍她的宫人得的赏赐比服侍太子的还多。她比太子还尊贵了不成。”
贵妃道：“我有一口气在，看我饶得了她。”
下午宴席散了，他们一起回寝宫。兰经道：“这几出戏没什么意思，夜里去看夜戏，好久没看了。”
谪仙听了也兴奋起来，是好久没看了。
所谓夜戏只是江湖上一种说法，因为不能在公开场合演。有些是因为情节敏感，有些是因为词句举止露骨。被官府发现，轻则罚钞，严重可能要有牢狱之苦。演夜戏的戏班几乎都是黑户，为了掩人耳目，多在夜间演。所以有夜戏的说法。夜戏又分清水、点彩、黄花三种。清水多是内容敏感，并无太多露骨之处。点彩*淫*词艳曲很多，伶人比较露骨，但只是逢场作戏。黄花即是酒池肉林，男女*淫*奔之类，虽然也有少数风雅些，但多数都*淫*荡不堪，多是小圈子小规模的演。
她们晚上吃过饭，等到日头落下去出门。这家戏班是她们常看的，这种戏多是唱一宿。有的人只买几场的票，听到半夜走。有的听整场，这样的人好些就又订了房间，看累了就可以睡觉。
兰经她们今夜不打算回去，也订了屋子。戏台在大堂正中间，四周围着桌椅。四面几层楼，外面没有走廊，登楼的台阶建在里面。各个屋子就是个长盒子，地上铺着被褥，摆着地桌。外面一层窗子，拉开可以看戏，拉上就是自己的私密空间，好像一格一格的书架。
兰经两个订了看戏最佳的房间，点好点心酒水。她们选的是清水里的《吴起传》。
写这出戏的人应该很喜欢吴起，讲他自幼聪颖好学，心怀大志。一生用兵如神，战功无数，又致力革新，富国强民。但因为才华太大，被氏族嫉妒排挤。还被人诬陷诽谤，留下一身污名。颠沛流离一生，最后终于受到楚悼王的赏识理解，两人结为莫逆。但不久后楚悼王离世，灵堂上痛恨他的贵族射箭杀他。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扑到楚悼王身上，被乱箭射死。但有箭也射到楚悼王身上，杀死他的贵族因此有弑君的罪名，被全部斩首。生命最后唱一出和仇人同归于尽。
演到朝堂上，贵族高官们吵嚷不决，讲他妻子是齐国人，一定不能用他攻打齐国。无论他怎么解释保证就是不行。其实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不要他去。最后他不得已休了妻子。虽然是主将，行军的时候却穿着最破烂的衣服，和最下等的士兵一样背着粮食徒步。然后仗打赢了，回去朝臣们不仅不称赞他，反而造谣他杀妻求功。还向君主进谗言，要他不得不离开鲁国。
谪仙心里道：“古往今来不过都是一出戏罢了。”
到了半夜，谪仙很困了，枕着他的腿道：“唱到《河西》叫醒我。”
等到了那一出兰经叫醒她，要人拿杨梅酒来喝。已经有几个屋子拉起窗子睡了。谪仙来了精神，两人到了后半夜都觉得饿，要了三鲜馅饼和炸里脊、炸鱼来吃。
过了子时，后面的戏他们不是很感兴趣，也拉上窗子睡起来。寅时响起了咚咚的锣声，这是要唱最后一处。
他们睡眼朦胧的起来，还有些没拉开窗子。
最后一幕很震撼，吴起扑在楚悼王身上，满身都是箭。仰天大嚎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死也要你们给我陪葬。”
谪仙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现在也精神了。心里酸酸的。他不过是想功成名就，受了那么多苦，承受了那么多煎熬，忍受了那么多刁难非议。却被人诬蔑成有才无德的无耻之徒。颠沛流离一辈子，总算找到自己的明主，却又只差那么一点点。死的那么凄惨。
戏唱完了戏台熄灯，都拉上窗子睡了。熬夜看戏好些人起不来，可以一直到中午。他们在外面还是睡不好，天一亮就起来，回去洗了澡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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