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南沪数一数二的奢侈品商场。万圣节将至,淡金色灯幕笼罩着硕大的毛绒南瓜,楼面上错落分布着巨幅的广告大屏。
奢侈品的模特,长相身材都是万里挑一,和旁边的路人仿佛有次元壁。
但段清叙和别人不同。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比海报上定格的面孔更让人挪不开眼。
秋夜很凉,他却穿得薄,一件深灰色的西服领大衣,剪裁挺括,衬出清矜身形。
他原本在打电话,看到云漓,冷淡的眼里溢出笑意,匆匆两句便挂了。
两个人互相朝对方走去。
云漓双手朝衣兜更深处揣了揣,明明有些忐忑,表面上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瞄他的手腕。
黑色的表盘。
但黑表盘的手表太多,云漓又细细分辨了下,才敢确定,这就是段荣杨送的那块。
这块表对初中生而言再奢侈,毕竟比不上他那些贵得吓死人的收藏,但他还是戴着。这说明什么?
一缕欣喜掠过心头。
云漓很快制止这份喜悦,就像上学出分的时候告诫自己不要骄傲。她提醒自己,段清叙很看重他的弟弟,也许是出于这个缘故。
“什么时候来的?”
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明明自己还提前了两分钟到。
“没多久。”
段清叙打开手里的纸袋,递给她一杯热乎乎的奶茶。
这是最近风很大的一个网红品牌,只在这家商场楼下开店。经济下行时期,大家都捂紧钱包,要不是他家口味好,市场也不会买账。
云漓尝了一口,果然好喝,红豆味细腻丝滑,跟香精勾兑完全不同。
她抬眸扫视那家奶茶店,忽然怔住。门口大排长龙,队伍还在不断增长,最末尾的人,估计至少得等四十分钟。
她诧异地回望段清叙:“真没多久?”
段清叙颔首:“嗯。”
他又从纸袋里拿出一摞小料碗,眸光清亮而认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我就都打包了。”
云漓一看,亏得他手指长,不然怎么拿得下。有寒天、麻薯团子、黑芝麻爆珠、黑糖珍珠……简直凑齐一碗粥。
她忍不住笑:“你想得周到,这下夜宵也有了。”
段清叙扯唇,似微不可察松了口气:“你爱吃就好。”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云漓打算闲逛一圈,买点东西。
购物是解压的好手段。她这两天在工地上泡得灰头土脸,值得一个精致松弛的美美假期。
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路过一楼Canali的铺面,云漓问:“我们进去看看男装?”
“不用。”段清叙小心地将她用不上的杯托放进纸袋里,“你想买什么,我陪你。”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云漓风卷残云买齐了在笔记平台上看好的包包、唇釉、护肤精华和香水。段清叙给她拎购物袋。
他不是没试过帮她结账,但云漓制止了:“我有会员卡,想积分。”
她不缺这点钱,也不想不明不白地,从他那谋求金钱利益。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又普通,又奢侈得很。
段清叙的信用卡刷不出去,只能沦为拎包工具人。不过他眼光好,甚至能一针见血地帮云漓选丝巾。
云漓这个街逛得越来越舒服,注意力从什么情情爱爱的小节上彻底转移,差点带段清叙走进女士内.衣店。
还好,迈进店门的前一刻,她在门口忽地停住。
门口有一块巨幅广告屏,模特穿着雪白蕾丝的一套,视频氛围很艺术,高级感十足,并不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这套内.衣更是漂亮,刺绣细密繁复,腰上和前胸扣处,分别有一只钻光粼粼的蝴蝶。
云漓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少顷,忽然回头,朝段清叙睨了一眼。
段清叙本就不大自在,拎着大包小包停在后面,目光收着不曾抬起,似觉得十分冒犯。
此刻迎上云漓这一眼,她眸底似怨似嗔,幽微的情绪一晃而过。
段清叙更不知怎么回事,手指微蜷,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无措,好像他在不知情时做错了什么。
云漓才不会告诉他,这套内.衣,和她衣柜里的某一套很像。
那是跟段清叙办婚礼的前夕。她置办晨袍、伴娘装和敬酒服,内.衣也没落下。
尽管明知只是协议婚姻,段清叙又是霁月光风的君子。
云漓心里,还是抱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店里的成套价格不菲,她在同款的黑色和白色里犹豫了许久,最终都买回家。
婚礼那晚,搭了一黑一白。
后来某夜,她又穿了一次。
他都没看见。
既然这样,那他永远都不会看见了。
哼。
“我逛累了。”云漓忽然说,“上去吧,去看电影。”
段清叙本应松口气,但见她神色不豫,到底还是没法安心。
“怎么不开心了?”他斟酌片刻,小心地问。
是想要买那套衣服,碍于他在没法买吗?
那他走?
“我不开心,”云漓幽幽看他一眼,“是因为有人像块木头。”
木头都没你清心冷欲。我恨。
-
他们选的是VIP厅,影厅不大,座位也没几个,都是真皮按摩椅。
这片当年很火,以乱世背景下的爱情出名,这两天的重映场次也排得特别多。
可能想看的人都看过了,这一场,观众只有他们两个人。
云漓在影厅正中坐下,木头,不是,段清叙坐在了她左手边。
“你看过这个电影吗?”云漓这时才想起来问。
段清叙摇头:“只是听说过。”
云漓:“听谁说的?”
段清叙:“祁阳。他说这是他女朋友的人生电影,所以他翻来覆去看了十遍,生怕跟人没话题。”
云漓有点羡慕,脱口道:“真是个好男人。”
灯光就在这时暗下去,段清叙的五官也淹没在了阴影里,看不分明。
云漓抱着奶茶吸了一口,安静地嚼着里面的糯米小圆子。
忽然,冷不丁听见旁边一句:“你的人生电影是什么?”
云漓心跳骤然加速。
偏过头去,男人直视着前方,荧幕的浅光落在他笔挺鼻梁上,侧颜端正,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云漓:“……问这个干什么?”
段清叙轻声道:“我回去多看看。”
一股喜悦的泡沫充斥了心房。云漓看似没什么表情,脑海里迅速搜刮起自己收藏的影单。
这时却突然有了包袱。
有太男凝桥段的不好,太艰深导致非设计行业看不懂的也不好。直白的合家欢可能体现不出品味,太小众的文艺片又显得有点装……
云漓大脑逐渐宕机,最后只好诚实相告:“我挑不出来。”
这选择恐惧症犯的真不是时候。
她的人生和喜好都很丰富,实在没办法只用一部电影概括。
“有很多部?”段清叙转头看她。
他这会儿音量更大一些,听着很有掌控感,不知刚才为什么声音那么轻。
他说:“你可以都告诉我。”
云漓眨两下眼睛:“那我得回去拉个单子。”
他笑意温淡:“好。”
屏幕上光影摇曳,放完广告,又出现绿色的龙标。
云漓看着屏幕,脑袋还是轻飘飘的,不自觉回味起刚才的瞬间。
电影开头是一段动荡画面,人声鼎沸,冲突碰撞声被空间环绕音箱放大,很有沉浸感。
云漓渐渐被拉进电影的世界里。
忽然,段清叙侧头过来,靠近她。
他身上冷冽的柑橘气息倏尔化暖,模糊了两人间的隔阂与界限。
说话时,嘴唇离云漓耳畔很近,喉结稍动,气流几乎就扑在她耳边。
云漓的耳尖被悄悄烫红。
“以后再有感兴趣的电影,可以还叫我一起看吗?”他说。
“也许,你的人生电影还没有出现。”
“我想陪你一起找。”
-
托他这段话的福,开场前二十分钟,云漓的心思都完全不在电影上。
直到进入第一个剧情小高.潮才好起来。
幸好她对剧情倒背如流,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吃爆米花配奶茶,一路看到男女主走进夏夜的森林,喉咙忽然有点发干。
接下来,就是全电影尺度最大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这个片比较朦胧纯爱,也没有明显地拍出生命的大和谐。
接下来的场面,是一个法式热吻。
剧情有条不紊地推进,浪漫的背景乐下,电影里的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森林里的月光清冷又皎洁,给镜头覆上一层透明的雾气,又透过荧幕,洒在她和段清叙的脸上。
云漓手心微微发热。
她维持着表情的平静,看着屏幕上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而后唇瓣相触。
这是个没有欲.念的吻。拍得很纯净,一点都不色.气,符合最稚嫩的少女对爱情的幻想。
……超过了这个限度,云漓也不会叫段清叙来看。
以往她看到这里,总觉得很美很干净。只有今天,云漓心里全是杂念,根本无心去嗑荧幕上的小情侣。
她悄悄地挪动余光。
段清叙会是什么表情?不自在的?平淡的?还是觉得乏味不耐?
云漓怀着忐忑的好奇,在视线里捕捉他的侧颜。
目光忽然顿住。
他没在看电影,一直在看她。
晚风惊动了电影里的森林,刹那间萤火扑飞。细碎的光点向夜幕中升腾,将对视的他们照亮。
云漓看见一个陌生的段清叙。
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沉静而深笃,眸底像有黑色的火焰,在雪地里燃烧。
对视只是一瞬。
觉察到她的目光,段清叙蓦地移开视线。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双眸游移片刻,停在虚空中的一个点上。
呼吸似乎也稍乱了一分,能看出黑衬衫包裹下的胸腔正在微微起伏。
云漓怔住。
即使是青涩的中学时代,她也没见过他动摇得如此明显。印象里的段清叙,总是淡漠沉稳,游刃有余。
云漓忽然有了追根究底的架势,俯身靠近他,用探询的语气叫他名字。
他不答。
云漓又叫一遍。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
她觉得无趣,撇撇嘴坐回去。
忽然,左边手腕被他一把攥住。云漓几乎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渐渐升高。
对上视线,他眸底的暗火似灼烧得愈烈。一贯的淡漠矜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强势的侵略性,连那副底色清隽的眉眼,也被染成一片浓墨。
云漓忽然强烈地后悔,不该挑这部电影的。
下个瞬间,一声巨震响彻影厅,打碎了所有幽微的情思。
云漓闭了闭眼。
是的,这个片就是这样的。男女主在森林里亲吻,然后森林被毁于战火。
战争是残酷的,撕碎所有美丽的东西。
错过的瞬间一去不复回。云漓再睁开眼,看见段清叙蹙着眉,头朝另一面倾过去,揉了揉差点被震聋的耳朵。
云漓忍俊不禁:“没事吧?”
“……嗯。”话虽这么说,段清叙眉心仍拧着,看起来心情极差。
云漓:“我们下次看个对耳朵好的。”
他轻轻颔首,算作回应。手里还攥着云漓的手腕,正要松开,忽然察觉到什么。
云漓转过头看电影,腕上猝不及防,传来陌生的触感。
这触碰太细腻,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胳膊上已经不受控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连带着后脑勺也微微发麻。
是段清叙的指腹。隔着衣料,在她腕上摩挲了两下。
“这是什么?”
笑意漫上眼底,他明知故问地掀起眸。
伪装被拆穿,秘密是否也被看透?
云漓坐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这场面有点熟悉,仿佛回到那个落日熔金的下午,他在爷爷面前向她求婚。
男人的指尖略带薄茧,大拇指轻轻用力,抵住她掌心,像抵住她整个人最柔软的地方。
此时此刻,段清叙也将她的秘密握在掌心。
他摸到了,她悄悄戴上的情侣表。
-
十月底是周荟生日。她当天要回家过,就提前一天约云漓和安茜吃了饭。
云漓拎了个看电影那天买的新包,提手上扎一条浅灰白色的浮纹丝巾。
“这丝巾这么素?”安茜一眼看出端倪,“谁送的吧,不像你风格。”
周荟也点头赞同。
云漓设计出身,在搭配方面的理解也比较高阶,买丝巾这种装饰品,她通常会挑大胆的亮色和图案。这种素色,一般不细看。
云漓抿唇笑:“不是送的,我自己买的。”
顿了顿,笑意更深:“不过有人帮我挑。”
她这散发着甜美泡泡的状态太明显,先前疲于忙碌的班味也一扫而空。
安茜跟周荟对视一眼,冲过来将她摁住。
“谁谁谁!我就说你有新欢了吧!”
安茜很欣慰:“就跟你说了,别跟一棵不开窍的歪脖树耗着。你看现在这个,又温柔又有眼光,陪你逛街给你拎包,不比你前夫香?”
周荟感同身受地点头:“有时候单恋太久就说明两个人不合适,换个人会顺利幸福很多。”
云漓张了张唇,正要为段清叙说两句公道话,周荟忽然拿出手机:“对了!给你们看我拍的生日写真。”
云漓就这样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照片上的周荟十分惹眼。烟熏妆,高马尾,挂脖上衣配黑色短皮裙,风格十分大胆,张力十足。
云漓和安茜都觉得有点不认识她了。
而且能看出摄影师功力老辣,很会引导拍照。一向不太能放得开的周荟,在这套照片里表现力非常强,表情也让人陌生。
“谁说我们荟荟是乖乖女的。”云漓给足情绪价值,“气场都快溢出屏幕了!”
安茜则是平铺直叙:“姐姐好辣。嘶哈嘶哈。”
“我本来不敢穿这种衣服的,挂在那就巴掌大的一小片,看着特别夸张。”周荟红着脸解释。
“但这次碰上的摄影师说,我如果感兴趣可以尝试这个风格,没准会很出彩。”
云漓又仔细看了看照片。
确实,在夺人眼球的第一反应之余,她也回过味来,这个摄影师并不是刻意猎奇。
这套写真的妆造和动作,似乎真把藏在周荟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引了出来。镜头下的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从容。
刚想到这,手机震了震,云漓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奇妙的预感。
她压着唇畔的笑意,解锁一看,是段清叙的消息。
那晚回去,她真的列了条自己喜欢的电影清单,从专业到文艺片,甚至还有中学时喜欢的动漫剧场版,包罗万象,全都发给他。
段清叙的回复出现在界面上,看到这几个字,好像就已经听见了他温淡又纵容的语气。
段清叙:[收到了。]
段清叙:[今晚就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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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吻戏·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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