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漓一时没回答。老牌酒店的总统套房自然是好的,巴黎风貌一览无遗,窗外雪末纷纷,浪漫又温柔。
可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虽说经济条件不错,但最近海林陷入危机,她也焦心,更意识到赚钱有多难。
段清叙好像猜到她的心情,又半真半假道:“我有这家酒店的会员。套房也是积分换的,没破费。”
云漓这才狐疑地问:“真的?”
“真的。”他温声,“叙合最近没有巴黎的业务,放着不用,年底要清零了,你用掉正好。”
云漓笑了笑,声音不自觉轻松许多:“那还挺巧,没有浪费。”
段清叙:“是。幸好你这回去巴黎。”
他们都没发现,一起规划细微的生活支出,商量柴米油盐,这样的对话,有点像老夫老妻。
普通情侣那道羞于谈钱的坎儿,他们早跨了过去,都是真心实意为对方着想的。
云漓在总统套的柔软床品里,睡了极其黑甜的一觉。第二天赶赴SCID颁奖礼,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可惜的是,海林最终还是没有抱得大奖归,只得了一个新锐潜力奖。
这个奖比较边缘,设置在颁奖礼靠后的时段,云漓上台时,掌声明显寥寥。
她倒是也有心理准备,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熙文那些抹黑海林的通稿,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短短一个月时间,很难将这些负面的印象彻底消除掉。
也许,这早就不再是一个,只用好作品就可以说话的时代了。
但云漓还是得体地向台下鞠了一躬,当着媒体的面,亲吻手中的奖杯。
这是一张黑发黑眸的亚洲面孔,盛装出席,败也不馁。
身后的大屏幕上,投影着她最为自豪的设计展示。
本就是在业内声名鹊起的年轻设计师,这张照片更拍得显眼夺目,当期就被放在SCID月刊上相当显眼的地方,杂志发售后,也引起了海内外的一些正面讨论。
当然,这都是后来才发生的事。
离开颁奖礼的云漓,并没有想到,一桩更棘手的难题正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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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会结束后,云漓换下了租借的礼服裙。等她彻底卸完妆,恢复日常模样,已是傍晚时分。
她没有在巴黎多滞留的意思,早就让陈静订好了立刻回国的机票。这会儿刚回酒店大堂,侍应生赶紧将替她收拾好的行李箱搬上车,还附赠了伴手礼。
去机场的路上,云漓抱着电脑飞快打字,跟Lewis同步部门的情况。
云漓:[我出差这几天,部门情况如何?半月绩效考核发我看一下]
Lewis发来一份文件,又道:[确实有动摇的人,但也有非常坚定要留下的]
[Silvia和Albin私下找我说了熙文挖人的事,表明都清楚熙文打的是什么算盘,肯定不会走,希望海林这次能顺利度过危机]
[Silvia还说,如果这次临时涨薪是从您的分红里出,她就拒绝了,她还是等明年年中按正常公司程序走]
云漓一怔,忽然想起Silvia刚得知她离婚那会儿,表情比她还凝重。
他们那时候在聚餐,Silvia从大老远的座位换过来,悄悄给她推了一个离婚律师的微信,说是非常专业。
Silvia的原话是:“离婚这种事,没有不伤筋动骨的。孩子怎么办,财产怎么办,真遇到没心肝的,连当初婚礼上收的红包到底花哪了,都得掰扯十几个来回。”
“我是过来人,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想找人聊一聊,问一问,我随时都在。”
尽管云漓其实用不上这些,但面对这份赤诚,她不可能不感动。
在那之前,她跟Silvia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比自己年长十多岁,带着两个孩子。有时因为孩子生病或者放学之类的事,需要早退。
因为她责任心很强,工作上从不懈怠,所以云漓总是能批假就很爽快地给她批假。
云漓这会儿意识到,自己确实太年轻,是这两年才发现,不经风浪,看不出人心。
原本在公司,大家只是同事,其他人是她的下属,要被她打绩效、定升职,天然有一层隔阂。
直到如今危机已至,谁值得信赖,谁第一个离开,忽然看得明明白白。
云漓定了定神,又发:[好的,左喻还是没消息?]
Lewis:[没有]
他的[不过]还没打出来,云漓新消息已经跳出来:[因此现在最有可能离开的,就是Kim、Coco和他,对吗?]
Lewis沉默许久,回复:[或许吧]
云漓反倒舒了口气。
[没关系,已经比我预想的最坏结果要好很多]
尽管左喻一个人能抵一支队伍,失去他绝对是莫大损失,好在这世界不是靠寥寥数几的天才就能维持。
真正要倚靠的,还是那些沉默却兢兢业业的大多数。
在左喻加入之前,她的团队也拿下了不少奖项,他们每个人,都是海林的一部分根基。
云漓卸下肩上的劲头,这会儿总算给紧张的身心腾出空间,深吸一口巴黎的新鲜空气。
她朝后一仰,陷到软绵绵的真皮后座里头,想了想还是切出工作通讯软件,打开微信。
云漓:[Lewis,我出差这两天,谢谢你帮我和大家沟通。]
谢谢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
得知Kim旷工的同一天,云漓无意间,也看到Lewis那封邮件读都没读,直接被他删进垃圾箱。
徐海歆总说她是个心软的总监。这份心软,最终换来一些情有可原的辜负,和另一些,叫她受宠若惊的拥戴。
[别客气。]Lewis说,[我刚入行那年的新年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新年愿望呢?
十三年前,他曾以为这个愿望没法实现了。可来到海林之后,通往理想的道路,却一天天清晰起来。
他从没想过要走。
他要留在这里,跟眼光苛刻却天赋异禀的Stella一起,在山上,在海边,在悬崖上,在森林里,做最惊艳的光线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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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漓小姐是明早八点多在机场落地吗?]
陈静忽然收到消息,是段清叙的助理江辰发来的。
她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复道:[是的,云华机场。]紧接着又发去机票的详情页截图。
过了阵,江辰再次回复:[请取消司机接机的预约。]
陈静一看就知道,会有人亲自去接。
她犹豫片刻,回复:[好的。不过云总监明天上午的行程都排满了,最早的会议九点开始,下飞机后需要立刻赶到公司。]
江辰照实把情况和段清叙说了。
顶层办公室江景浩渺,男人掀眸望向窗外远空,好像要穿过浩渺的云层,看到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身影。
他轻轻笑了下,自言自语似的:“她怎么比我还忙。”
江辰当然知道这话不是给他说的,屏息静气站在一边。
过了阵,段清叙道:“知道了,我按时送她过去。”
江辰又道:“那您之前订下的花园早宴和沉浸式艺术展……”
“改天吧。”段清叙揉了揉眉心,“等她有心情休假再说。”
可云漓连回国的飞机都没坐上。
她在登机口最后一次检查护照的时候,法务部忽然打来电话,说有人起诉佘月岛酒店的设计侵权,是跨国案件。
作为设计方面的总负责人,云漓不得不亲自辗转赶赴罗马。
托经常和意大利供货商联络的福,她的意语水平比法语好很多。
在飞机上大致弄明白,是罗马某家酒店看过SCID的颁奖礼后,认为海林佘月岛酒店抄袭了他们的专利设计。
荒天下之大谬,他们这犄角旮旯的小坡酒店,云漓压根没来过。
这是一个连环计,把她困在国外。
由于对方已经在意大利注册过专利,案件的审理依据将是意大利《工业产权法》和欧盟相关知识产权法规。
但无论按照哪国法规来,翻案的重点无非就那些。
展示团队设计过程的阶段性证据,灵感的来源和发展脉络,设计图从初稿到定稿的原始日期。
海林还没有能处理跨国案件这么高级的法务部,云漓只好亲自在当地找律师,问海林要所需的材料。
但罗马和南沪有整整七个小时的时差,沟通过程根本不顺利,总要有一方熬夜、等待。
这么磨了一周,云漓整个人都麻了。
“我说了要原始文件,为什么连立项的会议记录都拖拖拉拉找不出来?这就是你们行政的工作态度?”
“不是CPI法典的第30条,是第33条……对工业设计的保护期限最长可延续到二十五年之久。对意大利法律不熟悉是理由吗?你是法务还是我是法务?”
挂掉这糟心的跨国电话,云漓五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了抓。
海林其他部门的管理水平本就一般,最近徐海歆又在住院,副总被临时赶鸭子上架,根本压不住大局,整个公司乱成一锅粥。
云漓整个人累到极致,朝面前一群大鼻子老外的律师团队敷衍地笑了笑,用意语问:“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只靠设计部提供的这些资料,不足以翻案是吗?”
“不够的。”对方爱莫能助摇摇头,“这是整个公司的事。”
他们这会儿坐在酒店大堂的会客区里。这边很安静,预约就能用。地方很大,旁边的角桌上有热茶。
云漓叹了口气,看来是要打持久战,一周相处下来也算相熟,她打算自掏腰包请这群人吃顿饭。
忽然一个高大身影逆光行来,单眼皮,铜耳钉,极为耀眼的黄种人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穿着一身很显眼的强设计感衣裤,这装束在南沪或许还有些夺人眼球,但在文艺复兴起源的意大利,简直就像是如鱼得水般合适且融入。
“……Raphael?”
云漓满脑子还是意语,甚至没叫他的中文名。
左喻扔下行李箱,抱起双臂,居高临下看她一眼。
目光扫过她明显睡眠不足的眼下青黑,表情更加冷漠。
“我留下。”他说,“你今天就回国,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不是要跳槽去熙文吗?
这问题太傻,云漓没问出口。左喻既然独自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要代表设计部,帮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接过去。
她第一时间指出隐患:“谢谢。但是你没有亲身参与佘月岛的设计,要怎么证明灵感来源是独创的?这个案子会非常耗时……”
左喻打断她:“你是不是忘了,我在罗马待过好几年。”
“我甚至跟他们打过官司。”
他讽刺地笑笑,拿起文件,敲了敲上面原告酒店的名字:“你不知道吧?这是一群碰瓷专业户,哪家酒店人气高,就扑上去蹭热度。”
“恭喜我们,获得实力认证。”他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串祝贺词,“只要海林挺过去,就能涅槃重生。”
云漓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是不是他给人打气的方式呢?
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给人打气,也这么阴阳怪气。
她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纸堆,分门别类跟左喻快速交接了一下,力图让他接手的难度降低一些。
他倒很不耐烦,一脸大爷脾气:“我认识字,你快走吧。”
云漓抓起包,仔细想了想,还是低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怪我和段清叙了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把他的名字也带上?”
左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们两个真是假结婚吗?为什么看着完全不像?”
云漓心虚地收回视线,换了个话题。
“海林目前管理太乱,我回去打算召集股东一起开个会,选个职业经理人过来暂管。你怎么看?”
左喻表情微微一变,低眸看着她:“……你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云漓下意识问。
左喻一脸“我真是搞不懂你们”的冷漠表情,这回连直视都不直视她了,拉过她刚才的椅子坐上去,头也不回地说:“应该不用。”
云漓那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匆匆回国主持大局,飞机一落地,连行李都没放回家,云漓就打车去海林。
远远望见公司门前的喷泉,海洋和天空主题色的logo在晨光下闪耀。云漓心中一暖,有种回家的温馨感。
此刻的她,还并没有发现,公司的气象已经焕然一新,各处都井然有序。
也并没有注意到,楼下那排徐海歆惯用的车位上,今天停了一辆,眼熟的库里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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