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李长舟揣着观音像,走出了英王府的宅院。
李澈问,“可见过英王妃了?”
李长舟点头,“英王妃病了,得请个御医。”
李澈立刻命人去请御医,见身后那位禁军指挥,正伸长脖子妄图偷听他们的交谈,便没有再问下去。
马车一路入了内宫,又曲曲绕绕到了后宫,李澈在经过御书房时就下了马车,与皇上复命,马车里只有李长舟一个人。
李长舟偶尔来后宫,不怎么认识路,只见御花园的池塘,和几处嫔妃住的院落。
越行越是偏僻,树影稀疏,李长舟透过马车车窗感受到一丝丝阴冷的气息。
马车缓缓停下,旁边禁军统领不如方才李澈在时的恭顺语气,很不客气的冷淡,“殿下请。”
李长舟也不惊讶,自己没入大理寺也没入刑狱,而是被带到了内宫的掖庭狱,世人眼中的冷宫,专门收纳失宠的妃子,和关押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
先帝已去三月,冷宫中的旧人,都已经被打发去皇陵或者尼姑庵了。
李长舟明白,皇叔有心,如此安排,一来是不认同他谋反的罪过,既无罪何来牢狱之说,二来,是为了保护他,门阀恨不能他死,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成年男子,总归不能直接安置到凤栖宫皇后婶娘那里去,冷宫恰好空闲,倒是难得的清净地,郑太后就算太后之尊,也不敢在内宫对李氏血脉下杀手。
同行的禁军士兵,都是一副落井下石的唏嘘模样,可怜当年皇城中谁都不敢惹的英王府世子爷,西北立下那般军功,回头却是落魄如此,生死还未可知。
李长舟笑了笑,想自己随身带了匕首,可以把杂草割一割,收拾下,也是几间敞亮的屋子。祈梦城那么苦,他都能熬下来了,曲曲掖庭狱,他还没放在眼里。
世子殿下向来说到做到,撸起袖子就开始打扫卫生,一个人也可以干的如火如荼。禁军统领命几个士兵帮衬,他总归不敢太怠慢,他敢得罪李长舟,却不想得罪太子,太子殿下一路上护着李长舟,他都看在眼里。想之前听闻,这位英王世子,跟英王府的关系并不融洽,是在安王府长大的。
人多力量大,掖庭焕然一新,禁军退了出去,李长舟合上窗户,一头栽倒在不怎么舒服的床褥上。他早就精疲力尽,从见到李澈之后,屡屡在崩溃的边缘,他强撑着一张无所谓的笑脸,把西北军将士安顿好,见过家人平安,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敢在清净的冷宫中,露出痛苦和倦意。
他睁着眼睛,盈盈烛火恍惚,李长舟摸出怀里的观音像,禁军竟然没搜他的身,这东西被他轻而易举的带出了英王府。
观音像他小时候见过,英王妃求子那年几乎日日礼佛,观音像就是那时候从寺庙求来挂上的。上面多了好几笔,一看就是新墨色,据英王妃说,是英王爷临走时留下的。
李长舟揉揉眼,举着观音像仔细看,看着看着笑了,父王在观音大士的莲花台下,画了一只鸥鸟。
寻常人看不懂,世上能看懂的唯有他。
那是他跟父王一同去光明府见外公最后一面的时候,头一次登上海岸停靠着的大船,成群的鸥鸟绕着桅杆飞来飞去。外公撑着拐杖,指着大海,说鸥鸟天生向往自由,喜欢随船远行,去往大海深处冒险,却无论走多远,它都会回到出发的海岸。
人不能忘记自己的本源。
那话是说给父王听的。外公知道自己即将入土,虽然恨父王没有护好自己的女儿,却也看得清朝中局势和父王的心思,他想提醒父王,万万不能因为野心而行错了路。
父王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姓李,不要因为英王府的落败而愤恨,走错路吗?
李长舟捂住眼睛,都落到这般田地,父王还忧心的还是天下百姓,唯一留给儿子的东西,是提醒儿子记住自己的姓氏,万不能生造反之意。
长这么大,这大概是他头一回和父王想到了一起。
外患未除,若是自己人和自己人先打起来,鞑靼部落趁虚而入,西北军将士和边民的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他做人怎么这么失败,阿澈不信他,宁安帝不信他,就连父王也不相信自己。
李长舟爬起来,把观音像靠近蜡烛,烛火将观音像燃烧,只余下寥寥灰烬。
窗外人影一闪而过,李长舟在祈梦城大营与老鼠斗智斗勇,警觉性大大增加,“谁?”
“殿下确实长进了,竟能察觉到我,”来人没再掩饰,站在窗外。
隔着窗子,那人身材挺拔,未穿禁军的盔甲。
那人嫌弃窗子碍事,直接推开,李长舟端坐正身,那人长短两刀一左一右,轻拂面具的手有六个指头。
“魏慎行?”李长舟不知暗鹰指挥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小时候就见魏慎行跟在皇爷爷身边,形影不离,但对此人的印象,最多的还是白将军对暗鹰炸毁了祈梦城的城墙,害的岱珏失去双腿,骆湘姑娘惨死的痛斥。
若不是暗鹰横插一刀,祈梦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魏慎行颔首,冷漠的眸瞳中渗透着怜悯,仿佛看透了夺嫡之乱的最终结局,“世子殿下想见英王爷吗?”
李长舟努力压抑内心的震惊,“你知道父王在哪儿?”
“臣一直都知道,”魏慎行望向东边月亮升起之地,钟鼓楼最高处,“没有人能逃脱暗鹰的搜捕。”
“既然你知晓父王藏身之处,”李长舟凝视着眼前的暗鹰指挥使,“为何不捉拿他向皇帝邀功?”
“纵使英王爷弑君杀父,妄图逼宫谋反,罪无可恕,可臣与王爷相识一场,实在不忍亲自动手拿他。王爷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若登基为帝,定为千古明君,为百姓之福,奈何为野心冲昏头脑,行差一步,误入死局,臣希望王爷能不留遗憾的走,”魏慎行缓缓道,“还劳烦殿下跟臣去见王爷。”
“你带我出去,是违背圣旨意图,不怕宁安帝怪罪吗?”李长舟问。
“臣容王爷活到现在,已经违背了圣意。”
李长舟摇头,“可我不想违背圣意。魏慎行,我很想见父王不假,但我真随你见了父王,就坐实了我与父王合谋造反的罪名。你与门阀巴不得如此,如此,我被牵连处死,谁也护不住我,就算是皇叔也护不住我。你们挖的陷阱,我跳过一次,第二次怎还会上当?”
“你很聪明,”魏慎行眸瞳一闪,“难怪能在西北取得那般作为,从前多少人都小瞧了你。”
“谢谢,”李长舟抿嘴,“我要睡了,慢走不送,还有,记得把窗户关上。”
“世子殿下执意不去,臣很为难,只有强迫世子殿下走一趟,”魏慎行冷冷道。没等李长舟意识到事不好喊救命,穴道被封住,发不出声响,动弹不得。
魏慎行扛上一个人,进出皇宫犹如无人之境,禁军来来回回巡逻,谁也没发现他。
李长舟被他带离了内宫,一路向东,城楼近在咫尺,只能干瞪眼的世子殿下,被扔在了冰凉的城墙边,魏慎行转过身,旁边守城楼的几个大头兵,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王爷在城楼上,你自己上去。”
“我不,”李长舟撒腿就跑,没几步被抓了回来,这次魏慎行没跟他废话,直接提着衣领轻功一跃,扔上了城楼。
李长舟爬起来接着跑,却听身后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长舟,够了。”
“父王?”
李长舟猛地回头,父王站在城楼远端,身后是城外广阔的丘陵。
李英背着手,神色淡然,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外表的狼狈窘迫,从未入得他的眼。
魏慎行下了城楼,把城上方圆之地留给父子两人。
父子重逢,李长舟竟不知如何开口。
“长高了,”李英拍拍李长舟的肩,比离开的时候,整整高出了两个脑袋,身子骨也硬气,不像皇城养尊处优的公子柔弱相。
“嗯,”李长舟低下头,“孩儿又闯祸了。”
领西北兵将而来,圣旨真假他根本解释不清楚,就算有李澈提醒他及时后撤,英王府谋反的罪过,再也无法洗清。
以为父王会像过去一般,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却是父王无奈的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李长舟难以置信的抬头,父王是……在夸他?从小到大,父王第一次夸他。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李英叹了口气,“你本该是大周的英雄,是父王连累了你。”
“没有,父王没有连累孩儿,”李长舟脱口而出,“孩儿是英王府的世子,是父王的嫡长子,父王之过就是孩儿之过,父王之冤,便是孩儿之冤。”
“冤……”
“孩儿什么都不相信,”李长舟既然见了英王爷,必须问个明白。
“我的确逼宫造反,若那时郑氏未持圣旨,魏慎行不会临阵倒戈,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是我,”李英迎上李长舟的灼灼神采,“此罪,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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