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随油嘴滑舌完，就溜到一边。留下程知独自脸红。
目光看向那一小撮人的卡座，恰好跟陆随目光相交，程知故作不经意地避开。
程知暗想，自己也真是的，怎么被个十八岁小孩轻易搞得心神不定。
所以之后她刻意避开陆随那桌人，虽然耳边不时传来熟悉的声音。
看来他果然很受欢迎，程知想。
直到店里顾客逐渐走光，环顾四周，最后只剩下陆随一个人。
大概是军训缘故，陆随黑了些，好像也瘦了，程知在远处打量他，而后走到他跟前，“你同学都走光了，你怎么还不走。”
“因为在等姐姐带我回家。”陆随散漫地开口，抬眼直视她。
程知故意冷言道：“姐姐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心，姐姐只想把你丢大街上。”
“那我只能，跟路过的流浪猫一起到姐姐家门口求收留了。”他露出一种受伤的表情，仿佛真成了被抛弃的猫儿。
程知没再理他，走开去一边收拾东西。
送走其他两个店员，回头陆随还在原处坐着，“走不走，不走把你关小黑屋了。”
陆随站起身，跟他一起走出店门，“今晚有没有机会坐姐姐的单车后座。”
“你想的话，那我就做点好人好事。”
“小心野猫，姐姐。”陆随熟门熟路坐上后座，而后懒洋洋地开口，“不然，我可就也要抱住你了。”
死去的回忆顷刻间call back，那个夏夜她短暂抱住他的腰际的刹那在脑海重现。
“闭嘴。早说过摔了我可不负责。”程知提高了三分音量，试图增加几分并不存在的威慑力。
车子继续向前，秋日晚风沁凉，程知心情放松下来，差点忘了身后座位上客观存在的重量。
直到陆随突然开口：“姐姐，前面便利店停一下。”
视线往道旁看，的确，黑暗里一排关店打烊的卷帘门中间，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在深夜透出冷蓝色灯光。
从前匆匆途径，也没多注意过。
程知依言照做，只见陆随下车走进店里，在收银台处挑了几样关东煮，而后付款出来。
她问道：“你晚餐没吃饱？”
“只是突然想吃了。”陆随说着，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嚼一口鱼丸，偏头看一眼站在一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程知。
她今天穿长款风衣，衣角被夜风吹起。
陆随发出邀请：“姐姐不来两口吗？”
“你自己吃吧。”分量本就不多，她哪儿能跟小孩抢吃的。
“夜宵一起吃着才香。”陆随却固执地递给她一根签串，程知接过，插了块白萝卜咀嚼着。
“国庆假期，你不去你爸妈那儿？”她随意找着话题。
陆随轻笑了声：“给祖国庆生，往国外跑算什么事。”
“那，你爸妈也不回来…陪陪你？”她试探着开口。
“陪我？这种词在他们的字典上向来不存在的。”陆随面上那点笑意忽而消失殆尽，“他们一向…都不在乎跟我维系亲情之类的，我这个儿子，不如他们去观鲸度假重要。”
“小时候我真有过我是不是充话费送的这种想法，不止一次。”陆随语气轻松，但程知从他话里听出失落。
他继续说：“说这话不代表我怪他们，我反而觉得他们这样蛮好的，做父母本来就不意味要为孩子奉献牺牲，每个人来到世上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过得开心，就挺好。”
“但只是现在的我是这么想的。”陆随又开口，“以前，小时候，我当然是怪他们的。”
“毕竟，哪有小孩不想有人陪着呢。”程知看到他面上闪过一刹的失望，旋即又在下一秒恢复笑意，“但都过去了，那些需要人陪的时候都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都没什么，我也的确一直都过得挺好的，毕竟钱能解决99%的问题这话不是虚的。”
……
他讲了好多，程知只默默地听着。
因为，好像作任何评论都是多余，毕竟她既没办法去陪小小的他，也没办法对长大的他夸一句懂事。
程知总是觉得，懂事这样的词来形容小孩子，大多时候都是种残忍。
她不知道讲什么好，二人只安静并肩坐在夜色里吹风。
陆随讲完，用空掉的木签搅动着吃空的汤底，时近午夜的老城区小道上，周遭没有一点声息。
程知偏头看向沉默下来的他，开口：“刚刚这些话，你跟他们说过吗？”
陆随没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她，似乎在静待她的下文。
“我觉得，他们应该，也需要知道。”程知继续说，“知道你以前的不满，也知道你现在的理解。”
“可能吧，但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怎样，或许还会让他们产生种名为‘亏欠’的情绪。”陆随话里带着几分无奈，“反正我也不会再不开心了。”
有些东西，是错过就没办法弥补的。程知没再接话，她想陆随并不需要什么怜悯之类，他需要的是陪伴。
安静空气持续三分钟，还是被陆随打破：“我说了这么多，姐姐不讲点吗，没见面的一个月里，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大学毕业以后的日子，总归是日复一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没什么平地波澜，也没什么额外惊喜。”她淡淡地说。
程知深知，当大学毕业的夏天来临，就算固执地把夏天仍然称作暑假，好像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发生。
陆随主动提问：“比如你有没有跟那位老同学发展出什么关系之类的？”
“能什么关系。”程知对他抛出的问题表示无语，“你脑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哪怪我乱想？你们不是都约上会了？”他酸溜溜地开口，搞得程知又是一阵无语。
“你管一起吃饭就是约会？那我约过会的人不多了去了。”
陆随没头没尾地说：“虽然就见过一次，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姐姐。”
程知对他的吃瓜能力深感无语：“那又怎样，他把找女朋友当成找合作伙伴，显然我这种大难临头先玩一会的性格不具备合作伙伴的优良品质。”
“嗯，我看得果然没错。”陆随忽而变得像摇尾巴的骄傲小狗。
惹得程知满脸问号：“你看出什么了就没错？”
“你们俩不配。”陆随笃定道，“他配不上姐姐这么有趣的人。”
程知头上瞬时又冒出问号，这孩子不是成天在脑子里上演青春剧吧？
“你管的还挺多的。”她咕哝着，声音很低，“但别忘了，你也没多了解我。”
陆随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谢谢你，姐姐。”
“谢什么，我也没做什么。”
“谢谢你陪我，听我说了这么多。”他郑重其事地说着。
程知回了句没关系，她也的确做不了什么，既不能参与他家里的感情联络，也不能穿到过去让他的童年不那么孤单。
“很晚了，你吃好了我们就走吧。”程知重新踏上单车，等陆随坐上后座，车子继续向前。
“这个时节的晚风很舒服。”后座传来陆随的声音，散在风里。
程知轻轻嗯了声。
很快抵达目的地。
电梯停在一楼，很快上行到九楼，程知走出电梯，回身，电梯门仍然被陆随按住开门键。
“晚安。”程知对梯箱里的人开口。
“晚安，明天见。”他面上再次绽放一个笑容。
程知回忆起来过去的夏天，陆随很喜欢对她说明天见，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笃信会有很多个明天见。
来日永远方长。
*
翌日开始是国庆假期，愈是假期愈是店里客满的忙碌时候，所以当陆随再度准时以店员身份出现，程知没多说什么。
多个人帮忙她求之不得，何况这孩子还不要工资。
一晚上他们几乎没有交流，直到关店后。
程知给店门落锁，陆随在她身后站着。这画面在过去的夏天无数次重现过，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当下的时间。
“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费吗？比如，姐姐做的特调。”
师令宜研一开学后陷入究极繁忙的组会爆炸时期，而程知不擅长做酒品研发，以至于店里酒单几乎停止更新。
人家忙活半天还不要报酬，这点请求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重新打开店门，走进吧台问他：“想喝点什么？”
陆随沉吟片刻，开口：“那就，之前酸到姐姐的那款酒。”
程知了然。
她平常很少调酒，除非店里忙不过来，但那样的情况很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用眼镜看店员上手，此刻久违自己上手，看上去就并不熟稔。
伏特加，野莓利口酒打底，加青柠汁、姜糖汁和苏打水。
程知缓慢操作，总算结束。
将一杯酒推到陆随面前，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回想着刚刚的操作，又犹疑倒柠檬汁的时候好像手抖了，不会也酸到他吧。
程知小心翼翼抬眼打量陆随，有没有被酸到皱眉。
只见陆随眉目舒展，嘴角上扬。
一副陶醉的样子。
程知恍然想起，这款酒，叫做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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