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以后没几天,陆随爸妈就回到大洋彼岸。而陆随,则是几乎搬到九楼,每天跟程知缠在一起。
起初,他美其名曰考试周到了要找个清净的地方背书,而她家被光荣选中。
后来考试周结束暑假开始,更是“名正言顺”地每天跟程知形影不离。
他们一起吃很多顿三餐,陆随从前总挂嘴上的请吃饭如今真的应验,程知不得不在吃上花更多心思,好照顾好某个背书消耗脑细胞的小孩。
程知的生活逐渐被另个人填充渐满,阳台晾衣架上,她的连衣裙旁边,是陆随的白T恤。
陆随每天都会拉程知到天台,他浇花,而程知在一边,看花也看他。
后来她也逐渐喜欢上那里,因在高处,能看到一览无遗的一整片天空。
晴天的万里无云,傍晚的绚烂晚霞,还有夜晚的月亮,从弦月逐渐变圆。
下雨天他们就在窗前听雨,陆随会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读给程知听。
陆随也开始在程知面前弹吉他,被夸了就把头搁在她膝盖,像求顺毛的大狗狗。
日子就在这样黏腻又清新的节奏中滑过。
这天程知出去发货最新一批客单定制穿戴甲,回家时收到个快递,打开看是大学同学寄来的请柬。
“周末有人婚宴,又要付礼金了。”程知捏着烫金卡片,忍不住对着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打游戏的陆随哀叹一声,“我也是到了红色炸弹轰炸的年纪了。”
陆随凑过来:“姐姐是在暗示我吗?”
程知被他突然凑近的气息和这直白的话语弄得耳根微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暗示个鬼,你想什么呢,法定年龄都没到的小孩。”
“哦…那我还挺遗憾的。”陆随夸张地“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
程知被他这毫不掩饰的直球打得有些心慌意乱,面上却强装镇定,懒得再搭理他。
陆随自然是巴巴地跟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亲昵地搁在她肩窝。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订婚宴,我陪姐姐一起去,可以吗?”
“你去干嘛?很无聊的。”程知随口说。
“免得…再有哪个心仪姐姐的男同学要献殷勤送姐姐回家什么的。”
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醋意,摆明指的是江靳羽之流。
程知被他蹭得痒痒的,心底那点因为礼金和应酬而生的烦闷,竟被他这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小心思驱散了不少。
她侧过头,对上他亮晶晶、写满期待的眼睛,忍不住弯了嘴角,轻轻推了他一下:“行,想去就去吧,不吃白不吃,交了礼金就得多吃点才回本。”
陆随立刻眉开眼笑,响亮地应了一声:“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订婚宴选在一家颇有名气的星级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会场布置考究,喜庆又略带过于奢华的浮夸。
当程知挽着陆随的手臂走进会场时,果然立刻吸引了不少旧日同窗的目光。
陆随今天难得地穿了件挺括的浅蓝衬衫,衬得他肩宽腿长,褪去了几分平日的慵懒少年气,多了几分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清俊明朗。
程知则穿一身简约的香槟色缎面吊带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气质温婉又带点疏离。
不出意外,她被吃瓜群众盘问起跟陆随的关系,程知感知到周围投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果然,跟他同框收获的回头率早该想到的。
耳边响起毫不掩饰的八卦探询,程知看向声源,是个叫不出名字的女同学:“这位是?你弟弟?”
“是男朋友。”不等她回话,陆随迫不及待抢答,手臂自然环上她的腰。
程知也就不置可否。
“哇哦!男朋友!”
“程知你可以啊!藏得够深!”
“弟弟好帅!看着好年轻!”
周围瞬间爆发出善意的起哄和调侃声。
陆随坦然接受着这些目光,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副“没错,就是我”的骄傲模样。
程知在他臂弯里,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有羡慕,有好奇,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比较,心底那点对喧闹场合的烦躁感又悄然冒头,只是被他紧握的手心温度暂时熨帖着。
仪式冗长而煽情,香槟塔,交换戒指,新人拥吻,台下掌声雷动。
程知坐在席间,面前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却没什么胃口。
成为“大人”后的饭桌上总是无趣,总难逃无形的较量场。
所有人都在比这比那,一定要比较出个高下,总要在某个方面占上风,好在心理上取得优越感。
同学A正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刚拿到的丰厚年终奖和计划中的欧洲行,同学B则超绝“不经意”地提起刚全款拿下的市中心大平层,抱怨着装修的繁琐。更远一点,似乎还有人在讨论孩子的学区房和私立幼儿园的学费……
每个人都精心打造着想对外展示的人设,互相比较着,试图在某个维度占据高地,获得一份短暂的心理优越感。
那些攀谈声、笑声、杯盘碰撞声,落在程知耳边,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洪流。
天知道她脑子里此刻只想着一会要不要去买个甜筒,好用那一点冰凉和纯粹的甜,来冲刷掉此刻心头的烦闷。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吵闹。
“不舒服?”身旁的陆随敏锐地察觉到了程知的沉默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程知仿佛抓住了浮木,立刻反手捏了捏他的指尖,点点头,声音有些闷:“嗯,我去透口气。”
她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嘈杂的宴会厅。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程知深深吸了口气。
窗外,上午晴朗无云的天这会阴下来,乌云密布阴得厚重,仿佛要落一场雨。
程知将微微发烫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郁结一同排出。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思绪有些飘忽。那些关于婚姻、房子、薪水的谈论像碎片一样在脑中回旋。
她的同龄人,在谈论婚姻的稳固,谈论房贷的压力与骄傲,谈论职场的厮杀和晋升的筹码……
那些话题构筑起一个坚固的、被广泛认可的成人世界。而自己呢?只是守着一个小小的酒吧,收入不稳定,没有在世俗定义的“正轨”上狂奔。
一种被同龄人抛下的、微妙的疏离感和自我怀疑,如同窗外的乌云,悄然笼罩下来。
直到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
“就知道你在这儿。”陆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不喜欢呆在这儿就找个理由逃走吧。”
“表面上的礼数总要有,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再等会吧。”程知叹了口气,成年人的世界,似乎总是被这些无形的“体面”绳索捆绑着。
她抬眸,看着第一滴雨打在玻璃上,继而越来越多,很快连成一片。
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噼里啪啦地砸在窗面,很快便连成一片朦胧的水幕,将窗外的世界彻底模糊隔绝。
陆随没再劝她,只是安静地陪她站着,肩膀几乎与她相贴,二人一同望着窗外这场声势浩大的夏日骤雨。
雨声隔绝了宴会厅的喧闹,这一刻有种奇异的宁静。
程知不着急回去,就这么看着雨水落地,坑洼处积起水洼。
窗外有被淋得措手不及的行人,钻进道旁店铺的屋檐下避雨,还有穿过大雨继续为生计奔波的外卖员。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雨声喧哗。
程知听见自己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其实我一向很讨厌这样的场合,就…会觉得自己是被同龄人落下的那个。”
她顿了顿,“他们都在谈论婚姻、房子、升职,而我……”
程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自嘲,“我好像还在边缘游荡。”
“而你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陆随接过她的话,转身面对她,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姐姐永远都是最好的,无需跟任何人比较。”
“走吧。”陆随朝她伸出手,“我们溜出去吃甜筒,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好吃的冰淇淋店。”
心里那点真切的渴望被点破,程知蓦然笑了:“被发现了怎么办?”
“就说你突然有急事。”陆随眨眨眼,带着狡黠的笑意,“反正礼金已经给过了。”
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已经停了,陆随把程知护在里侧,两人踩着水洼,走向街角一家冰淇淋店。
程知忽而觉得,他们像两个逃课成功的学生,手牵着手,步履轻快地奔向那个甜蜜的“避风港”。
陆随显然也这么想:“现在的感觉,好像弥补了没有跟姐姐校园恋爱的遗憾。”
程知低头,看到两人交握的手,面前的笑意更甚。
她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深刻命题,毕竟,还有人愿意陪她一起逃离,去到喜欢的宇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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