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康熙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探究,“此物,便是你用那堆‘废料’所制?这纺锤,也是你所想?”
“回皇阿玛,”容芷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清晰答道,“正是。儿媳愚钝,只是想着羊毛天生厚密卷曲,若能梳理洁净,纺成线,再编织成衣,或许能比寻常布帛更御风寒。这纺锤是儿媳画了草图,让府中木匠依样所制,虽简陋,勉强可用。”
“哦?”康熙的目光落在那靛蓝色的坎肩上,“这件靛蓝色,比胤禛那件似乎精细不少?也是羊毛所染?”
“皇阿玛明鉴。”容芷解释道,“这件所用毛线,是儿媳后来尝试纺得稍细了些,捻度也更均匀些。至于颜色,并非染色,是用了口外送来羊毛中本就带靛青色的部分,单独挑出梳理纺成的。天然之色,倒也耐看。”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他拿起那件靛蓝色的羊毛坎肩,仔细端详片刻,忽然,竟抬手,将其披在了自己石青色常服袍的外面!
“皇阿玛!”容芷和梁九功都忍不住低呼出声。
康熙却恍若未闻,他伸展了一下手臂,感受着那羊毛织物覆盖在肩背上的触感。厚实,柔软,带着一种奇特的包裹感,瞬间隔绝了暖阁里那点深冬的微凉。他来回踱了两步,又停下,仔细体会着。
暖阁里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落在那件格格不入、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朴拙力量的靛蓝色羊毛坎肩上。
片刻,康熙停下脚步,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的光芒。
他缓缓抬手,抚摸着坎肩厚实温暖的表面,指尖捻过那靛蓝色的羊毛纤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
“好!”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赞许,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沉寂。康熙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容芷,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此物虽粗陋,然其质轻、厚、暖,远胜棉絮!更难得,源自牲畜之身,取之不尽!容芷!”
“儿媳在!”容芷心头剧震,连忙垂首应道。
“你心思奇巧,勇于任事,于国有功!”康熙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传朕旨意:大福晋容芷,献御寒新策,巧思利国,着赏内库金一百两,苏杭贡缎十匹!另,命内务府即刻抽调得力人手,拨银三千两,于大福晋府中听用!专司此羊毛纺线、织造之事!务求精进,速呈良品!”
“奴才遵旨!”梁九功高声应道,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激动。
“儿媳……儿媳谢皇阿玛隆恩!”容芷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和激动,深深拜伏下去。金玉赏赐尚在其次,那句“于国有功”,那句“专司此羊毛纺线、织造之事”,才是真正的定心丸和通行证!
容芷的“羊毛大业”,终于不再是闺阁里的小打小闹,而是被赋予了官方的身份和资源!
“起来吧。”康熙的声音缓和下来,他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靛蓝色坎肩,眼中精光闪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物,潜力无穷。容芷,你只管放手去做!所需人手、物料,只管向内务府支取。朕,要看到它真正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是!儿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阿玛所托!”容芷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蓝图在脑海中飞速展开:更高效的梳毛工具,改良的纺车,更丰富的编织技法,还有那广袤蒙古草原上取之不尽的羊毛资源……通往未来的路,在眼前豁然开朗!
圣旨一下,整个大阿哥府都沸腾了。内务府的动作快得惊人,第二天一早,几个精干老练的管事太监和十来个心灵手巧的工匠、绣娘就被派到了府上,听候容芷的差遣。库房里,三千两白花花的官银被抬了进来,整整齐齐码放着。
偏院那小小的“工坊”瞬间鸟枪换炮。地方被扩了又扩,各种工具材料源源不断地送来:大盆、木桶、上好的皂角、精细的竹篦梳、坚韧的麻绳……
最让容芷惊喜的是,内务府还送来了一架结构相对完整的脚踏纺车!虽然比起现代机械简陋太多,但比起容芷那手摇纺锤,简直是质的飞跃!
整个偏院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坊。梳毛的、洗毛的、纺线的、跟着容芷学编织的……各司其职。空气中弥漫着皂角清香、羊毛特有的微腥味,还有脚踏纺车“吱呀吱呀”的规律声响,以及人们专注工作时的低声交流。
容芷成了最忙碌的那个,穿梭在各个工序之间,指点、示范、改进。
“梳毛的力道要柔,顺着毛鳞片的方向,这样纤维损伤少,纺出的线才柔韧!”
“纺线时脚踏的节奏要稳,手捻羊毛的速度和纺锤转动的速度要配合好!对,就这样,慢慢来……”
“这里,加一针……对,这样袖口才能收拢……”
容芷的声音在各种声响中依然清晰有力。手指翻飞,演示着简单的上下针、元宝针。那些被选来学编织的绣娘,本就是手上功夫极好的,学得飞快,针法很快就有模有样。
看着一团团梳理好的羊毛变成洁白的毛线,又在一双双巧手下渐渐变成厚实温暖的织物,那份满足感,难以言喻。
内务府送来的羊毛原料也源源不断,品质明显比之前织造局弄来的好上许多,杂质少,毛质更细长。
容芷尝试着混合不同颜色的天然羊毛,织出简单的条纹花样;又试着调整针法,让织物更紧密或更疏松,适应不同需求。
夜深了,偏院的灯火依旧亮着。工匠们已经散去休息,只有几个轮值的绣娘还在灯下安静地织着。
容芷坐在一张宽大的案几前,案上铺着一件接近完成的靛蓝色毛衣——这次是真正的、带袖子的长款毛衣!样式极其简洁,没有繁复的花纹,却厚实挺括,针脚细密均匀,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稍紧的针法织出了收口,更显利落。只差最后一只袖子的袖口收针了。
容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拿起竹针,捻起线头,开始专注地完成这最后的步骤。细长的竹针在容芷手中灵巧地翻飞,动作带着一种熟练后的从容韵律。
靛蓝色的毛线被一针一针紧密地编织进去,袖口渐渐收拢、成型。室内很安静,只有竹针偶尔相碰发出的轻微“咔哒”声,以及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一种沉静的、充实的疲惫感包裹着容芷,心却像被温水泡着,暖融融的。
就在这静谧温馨的时刻,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停在了容芷身后。
紧接着,一双带着室外夜露凉意、骨节分明的大手,毫无预兆地、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从背后环住了容芷的腰身。
一个温热而坚实的胸膛贴上了容芷的脊背,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容芷笼罩——是松木、墨香混合着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福晋这是……”低沉带笑的嗓音贴着容芷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打算改行当裁缝了?”
是胤禔!他回来了!
容芷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身体自然地往后靠进那温暖踏实的怀抱里,侧过头,对上他风尘仆仆却依旧英挺的脸庞,以及那双在灯火映照下、含着戏谑笑意却难掩温柔的深邃眼眸。
江南巡检的疲惫写在他眉宇间,但此刻看到容芷,那疲惫似乎也化作了暖意。
“爷可算回来了!”
容芷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依赖,顺势将手中那件即将完成的靛蓝色毛衣拎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裁缝?爷可太小瞧人了!这可不是寻常的针线活儿。”
胤禔的目光落在那件厚实挺括、针脚细密的靛蓝色毛衣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伸出手,指尖抚过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羊毛表面,感受着那独特的、厚实的质感。
“哦?这是……羊毛织的?”他显然也听说了些风声。
“正是!”容芷语气带着小小的得意,反手将那件带着容芷体温和尚未完全藏好线头的靛蓝色毛衣,不由分说地罩在了他身上,“快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暖不暖和?” 双手利落地帮他将手臂套进袖子,抚平衣襟。
胤禔身材高大挺拔,那件为他量身定做的靛蓝色毛衣上身,竟出乎意料地合衬。简洁的样式掩去了羊毛本身的粗粝感,反而衬得他肩宽背直,平添了几分英武和利落。厚实的羊毛妥帖地包裹住他的身躯,隔绝了夜间的寒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新奇的衣服,又抬眼看向容芷,眼神里的戏谑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暖意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手臂,感受着那份前所未有的、轻便又厚实的暖意,唇角勾起一个温柔又骄傲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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