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伦敦西区的陌生人
伦敦的雨总是下得猝不及防。
陆临川站在巴克莱银行大厦的玻璃幕墙后，看着西区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他松了松深灰色领带，喉结滚动时牵动衬衫领口一道细微的褶皱。并购案签约仪式后的香槟还在胃里灼烧，耳边残留着英语和德语交杂的商务寒暄。手机屏幕亮起，是第五封来自北京的邮件，他直接划掉了通知——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喝完一杯酒。
"Mr. Lu, still catching tomorrow's flight?"（陆先生，还是明天的航班吗？）助理Emily在电梯口递来黑伞。
"嗯。"陆临川接过伞，指节在金属伞柄上收紧，"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线，在他脚边砸出小小的水洼。皮卡迪利广场的十字路口，穿风衣的上班族们像沙丁鱼般挤在便利店檐下。陆临川转身钻进一条小巷，黑色牛津鞋踏过积水，倒映出酒吧Ronnie Scott's的霓虹招牌。
与此同时，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后台，温予正对着化妆镜卸下耳环。镜中的女孩有着天鹅般的颈线和略显苍白的嘴唇，睫毛膏在眼下晕开淡淡的阴影。她刚刚完成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演出，掌声持续了七分钟——比上次少了三十秒。
"温老师，投资方的CEO想请您喝一杯..."助理苏雯捧着花束，声音越来越小。
温予用卸妆棉擦掉最后一抹腮红，腕间的银色手链叮当作响。"跟他们说我很感——"
"他们说可以赞助下个季度的欧洲巡演。"苏雯补充道，眼睛盯着自己磨红的脚踝。那双Jimmy Choo的新鞋为了搭配演出服，此刻正折磨着她的跟腱。
温予的手指悬在半空。琴房里那台需要调音的施坦威、下个月到期的工作室租金、母亲的医疗账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她深吸一口气，闻到自己发丝间残留的舞台发胶气味。
"地址发我。"她抓起羊绒披肩，"你直接回酒店休息。"
当温予推开Ronnie Scott's的木门时，陆临川正坐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威士忌杯里的冰球已经融化三分之一，他盯着酒液折射的光斑，想起七小时前伦敦证券交易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那组数字将让他在三十五岁前成为投行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也意味着接下来三个月他需要在四个大洲往返飞行。
"您的Cosmopolitan。"酒保将粉红色鸡尾酒推到温予面前。她道谢时没注意到三米外有个穿深蓝西装的男人突然抬起了头。
投资方的CEO正在解释品牌合作计划，温予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她的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落在墙上爵士乐队的旧照片上——1963年，奥斯卡·彼得森在这家酒吧演出过。要是此刻能听即兴演奏该多好，而不是讨论什么品牌联名音乐会。
"...所以我们希望温小姐在推广会上弹奏《致爱丽丝》..."CEO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吊灯的光。
温予的指甲陷入掌心。又是《致爱丽丝》，每次都是这首。他们根本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练习普罗科菲耶夫，也不知道她右手小指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抱歉，"她突然站起来，披肩扫落了一叠餐巾纸，"我去下洗手间。"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口排着长队。温予转身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发现这是个堆满酒箱的储物间。她靠在消防栓上，从手包里摸出薄荷糖，金属包装纸的声响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需要帮忙吗？"
男声从头顶传来，标准的普通话。温予抬头，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轮廓。那人逆光站着，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左手拿着半杯琥珀色液体。
"我只是..."温予突然词穷，薄荷糖从指间滚落。
陆临川弯腰捡起糖果。当他直起身时，储物间的顶灯突然亮起，他看清了面前女孩眼角残留的亮片妆——那是专业舞台妆才会用的材质。而温予则注意到他捡东西时，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戒痕。
"钢琴家？"陆临川问，目光扫过她指关节的茧。
温予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你怎么——"
"奥斯卡·彼得森的乐迷？"他指了指她衬衫上那枚不起眼的胸针，是《Night Train》的专辑封面剪影。
储物间外传来CEO的呼唤声，温予的肩膀明显绷紧了。陆临川突然把酒杯塞到她手里，推门走了出去。她听见他用流利的英语说："Mr. Harrison, long time no see."
五分钟后，陆临川回来时手里拿着她的羊绒披肩。"我和他说你经纪公司有紧急合约要处理。"他递过披肩时，袖口露出块铂金表盘的百达翡丽，"后门直通巷子。"
温予接过披肩，闻到他袖口淡淡的雪松香水味。"为什么帮我？"
陆临川转动表冠校准时间："伦敦的雨夜不适合谈《致爱丽丝》。"他拉开安全出口的铁门，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往左，我往右。"
他们在巷口分道扬镳时，陆临川的黑伞突然倾向温予。"你的酒。"她递还酒杯，指尖碰到他掌心的纹路。
"下次还我一杯。"陆临川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温予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当夜，The Savoy酒店河景套房里，陆临川发现西装口袋里有枚银色琴键形状的发夹。而相隔六个街区的The Langham酒店，温予在洗漱时从披肩褶皱中摸出一张名片，上面只有手写的一行数字和"L.L."的缩写。
雨停了。伦敦眼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像未完成的乐谱上一个孤零零的全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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