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渺昏昏沉沉的，感觉到自己被温暖环绕，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啜泣。
他拼力醒过来，刚好听到酆竟遥说的那句话。
不等大脑做出反应，宋渺的心先一步做出回答。
宋渺抬起沉重的手，回抱酆竟遥，心中默默叹气。
没想到昨夜病发会如此严重，以为吃了药今日就能装作无视发生。
却不想今日早上眼睛还没睁开，就差点被自己的血呛死。
宋渺这次醒过来没有再吐血，想必是药丸压制住了内力。
此刻房间只有两人，酆竟遥也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宋渺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宋渺沉默着不回答，酆竟遥追问。
酆竟遥：“你是不愿意牵连披白山庄吗。”
他知道宋渺并不是因为这个，但是宋渺不愿意以白发示人，酆竟遥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宋渺摇头，他走到窗前，推开本就漏风的窗户，冷风灌进来，已经习惯屋内空气的宋渺闻到了血腥味。
他倚在窗前，看向鸣鹿山庄的方向。
酆竟遥走上来，就站在他的旁边，不错眼地看着他，宋渺抬头，还能看到他眼角的红痕。
酆竟遥知道他在看什么，有写别扭地移开脸。
宋渺没忍住笑，倾身上前肩膀撞了下酆竟遥，然后十分自然地把脑袋放在酆竟遥的肩膀上。
酆竟遥低声道：“我好像对你一无所知。”
宋渺说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心的吗？”
“变心？”酆竟遥对这个词有点意见。
“对啊，我放下了三哥哥开始喜欢你，不就是变心吗？”
酆竟遥第一次听到宋渺把“喜欢”和“酆竟遥”这两个词连在一起，雀跃的同时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宋渺似是察觉了般在他心口抚了一下：“是在山上的时候。”
我一直都知道三哥哥对我只是对弟弟一样的，我也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改变转而爱上我。
那时候，我只觉得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就行，只要他知道就行。”
酆竟遥接过话：“那时你怕自己死了，一边不想连累他，一边又怕自己的心意终其一生都不会被发现，就是死了也遗憾吧。”
“你说的真对，”宋渺蹭着他的肩膀，缓缓点头，“我没想过会有人和我一起承担这件事，直到在山上。”
酆竟遥知道很不合时宜，但还是酸溜溜地说：“你的师弟好像很愿意。”
宋渺抬起头：“你吃醋了？”
酆竟遥别别扭扭地哼唧一声，宋渺咧开嘴笑：“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宋渺没多说，但是酆竟遥明白。
“我们一样，”宋渺双手抱紧酆竟遥的背，“酆竟遥，我们一样。
你被你舅舅关的时候，我就明白，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觉得不公平，你也……”
“恨自己的爹娘。”酆竟遥说完了宋渺没说完的话。
宋渺埋头在酆竟遥的怀里，深吸一口气，进入肺腑的全是温暖。
“你说凭什么啊——”宋渺的声音震着酆竟遥的肺腑，“凭着天下，凭着大义，大侠就要去坦然赴死。
他们倒是义无反顾了，我呢——我才三岁，我就要满天下的去爬，去到处抢那些残羹冷炙，要想明日怎样才能活下去。
他们怎么不带着我一起，不带着我一起去死？”
酆竟遥抵着宋渺的侧脸，他没有经过这样的日子，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很小的时候，我想不明白，我想恨他们，可我被错认为养父母丢失多年的亲子。
我有了家，可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是我占别人的。
我开始读书明理，先生说我聪明，读书快，学武也快。
可我不想要聪明，因为聪明，那些早就该忘的事情我都记得，我越来越恨，越来越怨。
冬天裹着狐皮，我就会想起来前几年，我的手冻伤，我连我的骨头都看的见，我夜里睡觉都会疼醒，可等我醒了，我的手没事，白白净净的，连伤疤都看不见了。
夏天热得很了，我就怕吃饭，我怕吃饭的时候会从盘子里趴出来虫子，可是那些菜都盛在盘子里，盘子好看，菜很干净，很香，不会有虫子。
我怨恨他们生而不养，可是书里说的不是这样，先生不这么说。
他们是爹娘，生了我的血肉，给了我一条命，我该感激，我不能怨恨。
养父母讲了他们的故事，他们是大侠，他们死得其所。
我看到万家灯火，我更知道我不该恨，我就想，我只是运气不好，只是我的爹娘死了。
我不应该恨，我应该骄傲，我是大侠遗孤，我爹娘是为了更多的孩子有爹娘。
我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放下了，我不恨了……”
酆竟遥知道宋渺说出来的不过是那些年受的苦的万一，想到这些更是心痛的无以复加。
如果真能放下就好了，可造化弄人，命运不公。
“八岁那年，我被绑架，你知道是谁绑的我吗？”
八岁，酆竟遥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想到那一年红教中发生的事情。
他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愿意相信那个答案，一个疯子，那是个疯子，货真价实的疯子。
酆竟遥喉咙发干：“你……你舅舅。”
宋渺听到这两个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他发了疯地跟我说，我爹娘是被害死的，我要找仇人，我要报仇雪恨。
他逼我杀人，我不做他就打我，然后不给我饭吃。
我被关在暗室，又湿又冷又饿，像回到了流浪那几年，手开始痛，脚也痛，慢慢浑身都痛……”
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具坠着血肉的白骨，看到雪花变成利刃一片一片地往他身体里钻。
“我太害怕了，酆竟遥，我真的太害怕了，我……”
宋渺说不下去，酆竟遥只能一下一下地抚他的背：“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八岁的宋渺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实在是死有余辜。
可是八岁的宋渺有人教他读书，有人教他武功，唯独没人教他杀人。
他为了自保，砍了那人二三十刀，却没有一刀割到要害，恶徒是血竭而亡。
八岁的宋渺作为杀人凶手，也死在了那个暗室。
他被那个疯子关了十天，在这十天里，宋渺学会了杀人，最快最利落的杀人。
从那时候开始，宋渺逐渐知道，他从来就没有放下过怨恨，只是沉浸在眼前的幸福，眼前的幸福是偷来了，占了别人的，不属于自己的终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过了许久，太阳在空中发生了明显的位移。
宋渺再次开口：“在你被关的时候，我看到你身上的疤，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一个伤在皮肉，一眼就能看到，一个伤在心里，此刻告诉了酆竟遥。
“酆竟遥，我不想恨，也不想报仇，我只想要一个真相。可我知道这并不能如我的愿，即使我再不想，等我知道了真相，愿不愿意，我都要继续恨，我都要报仇，甚至还要继承我爹娘没有做完的事情，去安定江湖。”
“我们看似可以选的很多，”酆竟遥轻吻在宋渺头顶，“其实我们最没得选，发了疯的亲情捆绑我们成了复仇的工具，区别只在于这个工具掌握在谁的手里。”
宋渺仰起头，一个轻吻落在酆竟遥的下巴上：“我们不是工具，我们可以选择听别人的话，还是听自己的。”
酆竟遥的额头和他的抵在一起。
宋渺轻声告白：“你和叶湫他们不一样，叶湫他们在，我会觉得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往前冲，死了也不要紧，有他们兜底。
可是你，我要为了你，拼尽全力活下来。我很惜命，我不想死，如果是从前真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那死也就死了。
可是现在，我一想到如果我死了，几年后，你会忘了我，我和你再不会有关系了，我不甘心。
是鸣钰，只要他知道我喜欢他，我死了以后就没遗憾了。
是你，如果不是执手白头，我死了棺材板都盖不住。”
宋渺从酆竟遥怀里抬起头：“等这件事情过了，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了，回山去，好不好，我们不做行侠仗义的大侠，去山上做个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酆竟遥浅笑着答应，宋渺又把脑袋埋进酆竟遥的胸前，他很喜欢这样，酆竟遥的体温包裹着他，让他觉得很安心，
又是安静了片刻后，宋渺才想起来问一件事。
“酆竟遥，你还要报仇吗？”
酆竟遥逗他：“我要是报呢？”
宋渺：“那我陪你，快快报仇，然后跟我回山上。”
他说得快了，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钱路渺茫呢。
酆竟遥通过他的眼神看穿了他的想法，把担忧按在心里，轻抚宋渺后背，安慰他：“没关系，我先陪着你。”
温柔的酆竟遥很少见，宋渺看的有点痴迷，继而一股不安和愧疚浮上心头。
“酆竟遥，你能不能答应我，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拦我，好不好。”
“非要自己亲自去做不可吗？”酆竟遥现在能看透宋渺的一切伪装，看到他真实想说的话。
宋渺：“我知道我活得很别扭，恨也恨不彻底，生恩养恩，总是要报的。”
因为这一份纠结，宋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做，又要怎么做，经年累月，沉疴难愈。
要酆竟遥看宋渺独自承担而旁观，这无异于在他的身上剜肉。
可是他明白宋渺，因为这一份感同身受，他忍着心痛也会答应宋渺。
“不过你放心，实在打不过了，我一定第一个找你帮我，我可不会吃眼前亏的。”
酆竟遥脸色未变，仍是蒙上一层乌云，宋渺抬头索吻。
“放心，我一定会活下来的，就是掀翻了阎王殿，我也要回来，我才不要把你拱手让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