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蒙等人在部落中看见的末日景象，同样映入裘雨眼中。
他站在距离灾厄降临之地最近的一座高山山顶上，仰头看着倾泻而下的血雾，面上瞧不见丝毫的情绪。
这是第多少次看见这个场面了？
一万六千七百零三？还是零五？
他抬手将逼近的血雾斩灭，又用力掐了掐眉心，静默的面上终于露出点懊恼的情绪。
这样含混的记忆可不行……既然决定了要找到最好的结局，那就得记清楚每一条线。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糊弄的事情。
得找个时间再梳理一下才行。
调整好状态后，他将自己隐匿起来。
在自然中隐匿自己的身形，对山精来说是如同呼吸般平常的事。
他一边读秒，一边暗自蓄力。
灵力在他掌中汇聚成一柄无形的矛，引动着四周的空气。
大概在某一刻，风中气息微变，继而猛地掀起狂风，飞沙走石中，裘雨全力凝神，也只能勉强自风中捕捉到两抹不断交错又分开的身影。
四周山峦上眨眼间便裂痕无数。
“若是在我身边，有我的教导，你的刀法不该是现在的水平。”
“是吗？”
一阵仿佛要荡平群山的戈鸣声横扫而过后，裘雨看见其中一道身影被稍稍荡开。
另一道身影则迅速借力退开。
他听见裘英的朗笑声自风中传来，“母亲不必介怀，我也觉得我是学刀的天才。”
裘雨不自觉地微笑，并暗自决心将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
他也很少见到裘英的这一面。
面对族人的时候，裘英总是沉默更多，她不常与族人玩笑，族人们对她也是敬多。再加上在族内总是需要四处奔波，她面上总带着疲态，更让人不敢擅自打扰。
不过，即便总是一个人待着，也时常能看见裘英望着远处的族人时，面上带着微笑。
如果有机会的话，想跟阿姐一起出去游历，想更多地看看她自由时候的样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裘雨掷出手中由风汇聚而成的矛，在风中两道身影对战最激烈，完全无暇他顾的时候，刺穿拥有撕天裂地力量的狂风，刺透降漓的后背。
与裘英对战的那道身影当即回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视线没有丝毫游移，裘雨的隐匿之术在她面前形同虚设。
“呵，倒是勇气可嘉……”
女人留下一声轻蔑的笑，身影很快消散在风中，而这场由两名强者大战而引发的狂风却持续了一刻钟之久，才缓缓散去。
降漓身影消失的瞬间，裘英的视线也望了过来，裘雨清楚看见她皱起眉，没等他做出反应，就见裘英身影闪烁一下，下一刻，她的拳头就直接砸在他胸口。
“活腻了？”
裘英眉头紧锁，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这种情况也敢插手？”
男人垂眼看她，面上带笑，视线一瞬不曾错开，“阿姐不是也在做危险的事吗？”
裘英也懒得再跟这人浪费口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抓起这人的衣领，几步跃出半个山头。
“你先回去，跟裘蒙他们一起，等我消息。”
被裘英拎着跑，裘雨也不挣扎，只是抬手握住女人揪她衣领的手。
直到裘英停在距离山洞最近的山路附近，松开他的衣领，叮嘱他自己藏好后转身打算离开时，裘雨忽然抓紧了她的手。
裘英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终归是没有强硬地挣脱。
“无用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知道，我不可能自己逃跑，”裘英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平静，“那些也是你的族人，裘雨。”
男人嘴角微微向上挤了挤，眼神里却不见任何笑意，“我当然明白，可是，阿姐，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能够顺利解决吗？”
裘英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会的，相信我，好吗？在这里等我，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相信，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裘英想将手抽出，男人的手掌有一瞬用力，继而又轻轻松开。
“明明吃掉我的心脏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不可以呢？”
男人声音很轻，在山谷持续的大风里，仿佛一息之间便会被吹散。
但裘英听得很清楚，她只是叹气，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裘雨，你也是我的族人。”
“不是还有裘蒙吗？”
男人眼神紧盯着裘英，“他才是阿姐的族人吧？”
裘英扯了扯嘴角，“你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这种问题，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再想想怎么回答你吧，现在，回去山洞里等我。”
“……”
裘雨没再接话，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只静止般站在原地，注视着裘英。
裘英有些不合时宜地会想起猎犬巴巴生前最后的那段时间。
裘英五六岁的时候被裘笙捡回来，后来便生活在裘氏部落，几乎算是跟巴巴一起长大。它算是一只长寿的狗，一直活到裘英二十岁当上族长那一年。
在裘英小时候，它还是一只很活泼的狗，每天跟着裘笙四处狩猎，跑完几十公里的山路，还能在部落里陪着小孩狂奔撒欢，从日落跑到深夜。大约是从裘英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它开始明显表露出衰老的疲态。
它开始变得安静，每天除了趴卧在门口等人回家以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事，见了人也不再兴奋地吠叫，只用肚子贴着人腿，跟人紧紧挨着，人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裘笙死后，它大多数时候跟着裘英一起生活，不过裘英时常在路过裘潇洒门前的时候看见它。它似乎会在白天裘英不在的时候去找裘潇洒串门，等晚上裘英回家，又会在门口看见它。
很会端水的一只狗。
到了生命最后的半年，它不再去裘潇洒家里串门了，它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光是站起身都要慢悠悠地蓄力半天，但依然会在门口等裘英回家，也不再紧跟在人身边，它开始像一尊镇宅的石像一样，长久地卧在门边，安静注视路过的每一个人。
裘英当上族长那天，它一反常态地飞奔到街口迎接她，紧跟在她身边，陪着她接受各路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
那天裘英就意识到，大抵巴巴的生命就要到此为止了。
那时候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和牺牲，太熟悉这种回光返照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带着巴巴去找了裘潇洒，久违地跟裘潇洒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后裘英跟裘潇洒一起坐在庭院里陪着它，漫无边际地聊着近期发生的事，一边聊，一边抚摸巴巴衰老后变得粗糙的毛。
那时候巴巴很安静地注视着她和裘潇洒，安安静静地从日落看到夜深，月亮升起，虫鸣声响起的时候，它就闭上眼睛，彻底归于安宁。
裘英此刻回想起来，巴巴最后的那个眼神，就跟眼前的裘雨很像。
她抬手掐了一个法诀，将裘雨送回山洞，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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