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中的天台很静,向下眺望能俯瞰一整片学区。
17岁的秋天,钟范第一次在这里遇到成子建。
其他的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风大,火烧云连了半边天,风一吹,云絮就被吹地四处乱飞,又被四方看不见尽头的山包围。
钟范上课挨了班任批,心里的火和天上的火一样大,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就晾着不抽,想去天台偷个闲、透透气。
他没有想过自己能遇到谁,正常学生都不会没事往天台跑,可钟范是正常学生吗,他只认为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承认自己是正常学生,典型的青春期叛逆思想。
但就是不巧,他碰到了一个比自己还更不正常的人。
第一眼看见成子建时他吃了一惊,甚至没有辨出对方的性别,头发长的连耳朵都遮住了,白白的,穿着那种雾面带防水台的中性小皮鞋。
钟范的背刚触上天台的墙,就发现角落边还蹲了个人,毛茸茸的,他没想打扰的。谁知道那人对声音这么敏感,一抬头目光就锁定了钟范,眼睛泛着还没消退红肿,就这样睁着,似乎刚哭过没多久。
像是一只被惊动的鹿。
两人也就这么看着,没有说话,谁都没有主动打破这个沉默。
这种程度的安静让钟范感觉自己嘴边的烟都要掉下来了,他刻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就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那人眼神也没有追上来,依旧停留在原地,如同从始至终都在发呆一样。
钟范在身上找打火机,翻过书包摸过裤袋。
没有。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男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走向他,极其厚脸皮的开口问了一句,“同学,你有打火机吗?”
那个男生可能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且自来熟,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眼睛是迷茫的,呆滞的,空气凝滞了几十秒,他眨了眨眼,像是刚从沉默中回神,眼睛里透出一点光。
“没有。”男生摇头。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继续。”钟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试图转身回避。
对方却笑了,是那种无奈的笑,就好像在问他,你要我继续做什么?
“你好奇怪。”钟范说。
笑声更剧烈了,夸张到隐约能看到从眼角挤出的泪。
钟范觉得这个人有点神经质,又哭又笑,疯疯癫癫,极其的莫名其妙。
“嗯,我知道。”沙哑的声音还没咽下去。
“兄弟,你是失恋了吗?”钟范走到旁边坐下,用手撑着地,侧身问他。
“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我有病。”
钟范一时语塞,感觉对方像在开玩笑,不知道该怎么往后接话。
见钟范没有接话,他忽然转过身来,用那种特别轻的语气说,自己见过他。
“见过我吗?”
对方点头,泪珠子也跟着晃呀晃。
没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钟范问他。
“成子建。”说完又补充道,“成功的成,子建是曹植的字”
好像有点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成子建看钟范还在发愣,又开始慢悠悠的介绍自己,脆弱的哭腔还没有咽下去,声音还是那般地轻。
“同班同学,不过你坐第一组最后一排,我坐第四组第一排。”
钟范渐渐的反应过来了,那个总是请假体弱多病的同学,开学一个多月过去,自己竟然才第一次见他。
成子建的长相在男生群体中特别不常见,遮过眉毛快要挡住眼睛的头发,细长的四肢还有白的根本不像生活在室外的皮肤。
如同一盆长期不见光的植物。
种种特征都说明了他,很不寻常。
“哦有印象,成同学,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呢?”
“我说跳楼,你信吗?”钟范开了个玩笑,自己只是心情不好,想上来喘口气,偷偷抽个烟,结果没带打火机,还认识了个新同学。
不,准确来说是一个旧同学。
“巧了,我也是。”
钟范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对方在回应自己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风吹得越来越大,像呜咽一样的声音不绝于耳,秋天的风从来都不会怜惜任何人穿的单薄。钟范被吹地打了一个寒战,身体微抖了一下,他希望不被成子建察觉到。
“风变大了,而且快要上课了,你不准备下去吗?”钟范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你说的哪种下去?”成子建说道。
“还能有哪种?”
成子建又开始笑,笑着笑着又挤出了眼泪,不知道是笑哭的还是真的在哭。
“不是来跳楼的吗,你想怎么下。”成子建仰头看他,眼里还噙着笑。
这个玩笑实在是有点把钟范吓到了,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有可能并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
“我还是更喜欢走楼梯。”钟范伸出一只手,向坐在地上的成子建发出邀请,“一起吗?”
成子建看着那只手,最终还是借着它的力站了起来,钟范的手很热,与成子建的温凉形成对比,他起身后,随手掸了掸身后的灰尘,又催促钟范先走。
“我不急,这节英语课,迟到了不会怎么样。”钟范推辞,没有其他原因,是真的不想那么快下楼听英语课,跟受刑一样,比数学还无聊。
成子建撇了他眼,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没干掉的泪痕,把头发从额头往后挽,让被遮住的眉峰和耳骨重见天日,在碎发落下之前,钟范察觉到了几个闪着银光的小点。
耳钉?
不,耳垂很干净。
是两颗连在一起的耳骨钉。
似乎不止。
还有颗三棱形的眉钉。
钟范眼神捕捉到了这几钉子,眉毛挑了一下,心里想着,看起来这么老实又柔弱不能自理,没想到玩那么野,骨子里比自己叛逆的多。
“你还打了钉子?”
“不行吗?”成子建反问道。
话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面赫然躺了一个夸张的尖头舌钉。
“挺帅,是个狠人,在下佩服。”
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啊。
成子建顺着他的话朝他笑,有几分自谦的意思。
上课铃响了,时间催促着他们赶快下楼,钟范把还没开始抽的烟往地下一扔,完全没有心疼,烟在落地的那一刻向上弹了一下,钟范很快地用鞋把它碾扁,烟丝散了一地。
毁尸灭迹。
成子建看着那根烟,钟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顺着他看过去,问他怎么了。
“你不怕被发现吗?”成子建目光有些闪躲,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发现什么?”
“你抽烟。”
“你打那么多钉子都不怕,我就抽个烟还会怕被逮到?”看着一地碎屑,钟范又有些心虚,他低头弯下腰,若无其事的将烟丝拢在一起,再细致的一点一点地捡入手心,随手扔进口袋,“况且我这不也没抽吗?”
成子建没有接话,往楼梯口走去,身体摇摇晃晃,好比林黛玉般的弱柳扶风。
仔细看去,那只摸着楼梯扶手的手还在细微颤抖。
下个楼梯爬成这样吗,成子建,你真的好奇怪。
钟范跟在他身后,看着成子建瘦削的背影。校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骨架。
钟范快走两步与他并肩问他,是不是真的有病。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成子建的脚步顿了一下,钟范隐约觉得成子建手抖的更厉害了,对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说道“有点冷啊。”,听起来很不在乎,随即又继续向下走。
钟范在成子建停下的那几秒没有刹住脚步,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他抓住扶手,感觉喉咙发紧。
“你刚才说...”
“开玩笑的。”成子建回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钟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明白为什么成子建的眼睛总是那么深,像是装着一整个黑夜。
“那...你为什么要打那么多钉子?”钟范转移话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眉毛。
成子建摸了摸眉钉,“你问题有点多了。”
钟范沉默了,他静静的跟在成子建身后,消化方才的信息。
他们走到三楼楼梯囗时,成子建又突然停下,身后钟范也抓住了扶手,没有再因为惯性刹不住车。
成子建回头,但是依然浅浅的低着,让钟范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钟范,“给。”
是一个打火机,银色外壳上刻着繁锁的花纹。
银制的吗,或者有可能是镀银?这是钟范的第一想法。
“你不是说没有吗?”钟范接过打火机,触感冰凉。
“刚才不想借。”成子建笑了笑,“现在想了。”
钟范把玩着打火机,烟都碎了,抽什么烟。他把打火机还给成子建,“算了,英语课要开始了。”
成子建没有接,“送你了。”他的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嗯?”钟范感到奇怪“道什么谢?”
成子建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钟范读不懂的情绪。“你原可以不用在意我的。”他轻声说,他甚至不确定钟范有没有听清,他也希望自己这句话散在风里,不要被任何人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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