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建表情很奇怪,看起来真诚的假笑。
他走到钟范面前,把他面前的试卷剥开,伏下身,按住他写试卷的手,手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是眼睛在传递自己手被拉着的信息。他看着成子建拉着自己的手。
摸向眉钉。
“眉钉是凉的吗?”他听见了成子建的声音,像失去灵魂的机械混着人工智能的声音。
指尖触上眉钉的那刻,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准确来说是没有感觉,钟范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可百般挣扎都醒不来,动不了更说不了话。
成子建见他没有回答,伸出舌头,又将他的手引向舌钉。钟范眼睁睁的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此刻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那他表情一定是狰狞且不敢置信的。
奇怪的是,这次有触感,凉凉的,没有人体的温度,硬硬的,尖锐的金属刺着他的手指,完全挣脱不开。
“钟范,还要尝尝味道吗?”
这句话刚说完,钟范就惊醒了,睁着眼,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眼皮上,左手碰着床头柜角,木质的凉意与梦境完美重合。
这个奇怪的梦让他背上爬满了冷汗,躺了几分钟都没缓过来,实在太吓人了,手写跟山一样多试卷还被一个同学...冒犯?这种事情哪样拎出来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把他吓得半死。
他不自觉地伸出刚才在梦里触过钉子的手,用食指摩挲着下唇,那个在梦境中触碰过的位置。
真是见鬼了...
钟范把脸埋进掌心用力搓了搓,试图搓掉那个荒诞梦境带来的粘腻感。
冷水扑在脸上时,他盯着洗漱镜里挂着水珠的自己。黑眼圈很重,像被人揍了两拳。最近月考压力太大才会做这种怪梦,他对自己说。
胡乱抹了把脸,他抓着书包来到了学校。
天气阴沉,风暧昧地贴上钟范的脸颊,温柔地吹着,好像在暗示刚刚做的那个梦。
钟范故作镇定的爬楼,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待能在楼梯口遇到成子建,又矛盾地觉得遇到人家尴尬。
还是想遇到成子建吧。
那能说什么呢。
就这样想着,他已经到了班门口,钟范从正门进去,眼睛乱看,却在经过第一排时怔住了。
他和成子建对上了眼。
成子建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羽绒服,里面搭了一件卡其色高领毛衣,当时他正转着笔看向窗外,左耳新换的金色耳钉在晨光里亮得刺眼,突然转头,视线相撞的瞬间,钟范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呆呆的站在教室门口。
“嗨,”钟范尴尬地笑笑,冲他打招呼,“早上好。”
“嗯,早上好。”成子建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钟范就这么杵在门口,站在人流中间。他又想到了方才的那个梦,眉钉的位置与梦里重合。
为把方才和成子建问好的这件事情显得不那么刻意,他每路过一个人的身边,不管熟与不熟,就打一个招呼,说声早上好,看着别人跟吃了屎一样奇怪的表情,钟范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早上好。”
“早、早上好...”
“早...”
每一声问候都比前一次更僵硬,收到的回应也从困惑的点头发展到看神经病般的眼神。
真的太尴尬了。
他路过徐南青身边时,对方估计早料到了他会说什么,提前止住了钟范的话头。
“你今天早上吃错药了?”徐南青语气有些惊异,“还是鬼上身了?”
钟范不知道该怎么回,随便寻了一个由头,“今天想到一个有礼貌的好学生。”
其实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他总不能和徐南青说是因为和成子建打了个招呼就想和全班同学都打一遍招呼吧。
“你看我像信的样子吗?”
“不像。”
钟范借着早自习的理由躲避了徐南青探究的目光,十分不自在的过完了一个早读。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见到成子建,就会变得很嘴笨。
钟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当他第三次偷偷抬头时,正好撞上成子建若有所思的目光。对方没有躲闪,反而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真诚的假笑。
课间操时钟范特意站到了队伍最边缘。成子建在他旁边队列里,金色的耳钉随着转头动作时隐时现。当广播操做到体转运动时,他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对方嘴角翘起的弧度让他想起梦里那句“还要尝尝味道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是在看自己吗?
“你最近怎么怪怪的? ”午饭时好友徐南青往他餐盘里夹了块排骨,“早上你成子建说了几句话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钟范的筷子在米饭里戳出几个小坑: “做了个关于他的梦。”
徐南青眼睛瞬间亮起来,“春梦?”
“是噩梦!”钟范涨红了脸,“梦里他强迫我摸他那些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徐南青已经笑得把可乐喷了出来。
“没必要吧,钟范。”徐南青用手背擦了擦嘴。
“我也觉得。”钟范说,“可我现在一看到他就跟疯了一样。”
“哪种疯?”
“我也很难说清楚。”
放学后的值日安排给了钟范致命一击。值日表上”成子建"三个字像诅咒般钉在那里,而对方已经拿着拖把站在教室后排冲他微笑。
钟范死死攥着抹布,突然意识到这整天里,无论他如何躲避,总会以各种方式与成子建产生交集,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把他们往一起推。
“你擦那边。”成子建用拖把杆指了指讲台。
他的声音比梦里真实许多,柔柔的,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有一点带着命令的强硬。
钟范如蒙大赦般冲向讲台,却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成子建不知何时绕到了他前面,正俯身整理讲台上的粉笔盒,他把袖口挽到了胳膊上,方便干活。从这个角度,他这次清晰地看到了成子建手腕上的伤痕。
似乎早就结了痂,黑红黑红的,很深。
“你怎么了?”钟范有点好奇的问他。
成子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摆弄粉笔盒,“什么?”
“你手腕上的伤。”
“于你而言,这不重要。”成子建回的很冷漠,语气却还是那般的轻。
潜台词不就是,不关你事。
钟范向成子建靠近,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和梦里被引导着触摸舌钉时一模一样,钟范捉住了成子建的手腕,避开了伤疤,他莫名很不喜欢方才边界清晰的相处方式,他想要再靠近一点成子建,哪怕只有一点点。
成子建看向钟范,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头,轻轻的挣脱开了钟范,很明显,他不喜欢这样动手动脚。
“你的伤囗...”话还没说完,就被成子建打断。深红色的粉笔灰在空气里弥漫,弄脏了成子建的羽绒服,他随便拍了拍,又把袖口放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小心弄伤的,不要再提了。”
成子建总是这样,总可以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最冷漠的话。如同婴儿用奶瓶喝奶却发现里面装的是硫酸。
怎么会是不小心弄的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钟范这样想。
钟范往转身时撞翻了水桶。脏水漫过他的球鞋,成子建却突然大笑起来,耳钉在夕阳里晃成一道银线。他弯腰帮忙扶桶时,发梢扫过钟范的手背,那触感让钟范想起梦里触碰眉钉时的冰凉。
成子建没有再关注他这边的情况,一心整理讲台,直到月亮慢慢取代了太阳,暮色来临。
钟范早就干完了自己该干的活,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上晚自习,现在回家肯定也来不及了,想着在外面随便对付几口,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跟成子建打个招呼再走。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还是决定默不作声偷偷走掉。在他开门的时候,成子建叫住了他。
“钟范,我感觉你今天都很不自在。”成子建说的很慢,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有吗?”
确实有。
“嗯。”成子建点点头。
空气沉默了半晌,成子建说:“我感觉你好像很不会聊天。”
“有吗?”钟范无法否认,因为这确实是一个事实。他其实不是和成子建聊天会沉默,他和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的,钟范属于行动派,也不能说是情商不高吧,只是单纯不太擅长表达。
“嗯。”成子建还是点点头。
“有点晚了呢。”
“要一起吃晚饭吗?”成子建抛出问题时,正用指甲刮擦讲台上的涂鸦。他们站的并不算近,月光冷冷的照在成子建身上,似乎让他多了些神圣感。
钟范还没有思考,直接应下了,甚至忘记了要和母亲打一声招呼。
校门外的小面馆蒸汽氤氲,成子建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这家店好吃吗?我没来过。”钟范环顾了四周,环境很普通,胜在干净,零零散散坐了几个高中生。
“不知道。”他脱掉羽绒服搭在椅背上,简单扫了一眼菜单,就冲着后厨的方向喊,“老板,两碗牛肉面。”
老板隔着透明帘子应了一声好。
钟范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牛肉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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