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亲启
先前所言皆是权宜之计,京中耳眼众多,故恶语相向,实非我本意。京中局势严峻,圣上与民向去甚远矣,张元身为内阁之人,自当为民请命。圣上屠戮念儿城,闻之悲愤不已。天下何人安?我张元岂能充耳不闻!帝王之子是子,百姓之子非子哉?痛定思痛,痛何如哉?食民之禄,安民之心,我自当先。今去或不复返,不忍拖累。今修书一封,张元实非良人,不堪卿所付。自从世间清风霁月,愿卿安好……
“那个时候雪娘早就被卖进了青楼,世间女子生存多艰,何况是一个弃妇?不,张元从未给过她名分,又何来弃妇……”李弃儿说完这一句话,一舞已毕。
江楚西从衣袖中取出来火折子,潮湿的天弄得纸张也不好点燃,江楚西点了好久才点燃。“李弃儿,你往后跟着我吧。”
李弃儿嗤笑了一声“跟着你?像雪娘当初追随张元一样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替他继续照看着你,我想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天无意之间看见了你的坠子,青玉雕琢的白虎坠子,那的确是他的。”
李弃儿取出那块坠子,红色的丝线缠绕在指节分明的手指上,将它举在空中,从天边散发出来淡淡的光凝视着这块坠子
“从前我问过周仁青,青玉做的坠子为何假称白虎,但他那时还小,只会说一些浑话。”
江楚西将自己那块洁白无瑕的白虎坠子拿到李弃儿眼前,那块玉通体莹润,是块上等的玉料。李弃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微红了眼睛
“……”
“天罚当道,人力薄弱。但求神终究不如靠自己,我信自当人可为。”说罢,江楚西拂袖正欲下山,李弃儿一把扯住了他。
“江……江楚西……有一个地方我需要带你去。”
江楚西拧紧了眉头,低头示意李弃儿带他去。二人再次穿梭在山间。
良久——
“这……这是人做的山……”江楚西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踉跄地跑到那山底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的人……“李弃儿……你们都经历了什么?渡江经历了什么……渡江经历了什么?”
少女明媚的笑扎地他眼睛疼。
“江大人,我说过的,我想求一个公道。这一切并不是人的错,这是世道的错。世道叫人互相残杀,世道累的人易子而食,世道将爱人、亲人变得陌生!”
“那座人做的山看不到顶啊!渡江的水在发怒啊!天神可看见我阿母弃儿二十三载了,天神可看见我背井离乡的窘迫了吗?天神知道那黄泉冷不冷啊,阿青去时还身着单衣啊!”她在风中不卑不亢的质问,淅淅沥沥的小雨应景而下。
江楚西木在了原地,一只无形的手压的他喘不过来气,过了好久他沙哑着嗓子回道“老师不日将去问神……我可以带你去。”
李弃儿缓缓推开江楚西伸出来的手“你告诉我神山在哪里啊?我找了好久好久了……”
“老人言西南边陲有扶云梯,见有缘人扶梯显……叩首三千阶,可见西王母,求解凡尘事……”
“这话阿青曾与我讲过,得见神仙终究只靠一个缘分吗?”李弃儿抬头直视着眼前眼眶发红的江大人。
泪珠早已划过他瘦削的面庞,凌乱的发丝被风轻轻托起,湿寒的冷气直扑在他的面中,好似万千冤魂直扑而来想托他找寻一个公道。
江楚西只觉得脚底发软,巨大的“人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女晦暗不明的脸上勾起一抹暗笑。
等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江楚西才艰难的张开嘴,吐出两字发音并不是很精准的字“走吧。”
李弃儿见状也没有过多的纠缠下去,跟在他身后利落的抬起脚往山下敢去。
二人回去时天已经完全的黑的,没有一丝光透进来,二人只能摸索着往府衙走去。
“李弃儿,初见你时我只觉得你身上有股脱离世俗的疏离感,与你几次交谈下来又觉得你这个人很冷。”
江楚西蓦然回首,立在原地。他心里有万千猜测,但都无从说起。愣了许久只得作罢。
就譬如“人山”,里面的人看似都是流民,但实不然。看其衣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流民乞儿,且身着样式又不全是渡江之人,但也不能排除匆匆于外地逃窜之人。
江楚□□自走到卧房中,点起一支蜡烛,雀跃的烛光跳脱在他的面孔上,他就坐在那里平静的和一潭死水没有差别。
内阁此次并不只为那一封诏书而来,经方士言天罚当道,乃是神明将于泯灭之际寻得奉天诏之人已托付后业。这也是天罚并不得朝廷十分重视之原因,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字“熬”。要么熬到神明泯灭,要么熬到有人能解天罚。
方士所言东南之地有位叫李东来的人,此人是道观出世,传言超度世人无数……或许此人有用。
李弃儿轻声走到江楚西的门前,只见他缩在床脚,将自己抱成一团似在啜泣。心下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惜。然而这份怜惜并没有持续多久,她扯了扯衣襟快步往城东杨员外家走去……
随着李弃儿的脚步加快,一段陈年往事也浮上心头。
那是她最为敬畏的是一位威严端庄的将军夫人——韩少英。废帝在位期间,韩丞相的庶女韩少英与当时的京城纨绔镇西侯府嫡次子齐无功因圣上一句话,便匆匆联姻。
那时的韩少英17岁,齐无功23岁。
韩少英嫁入将军府当夜便备受冷遇,这位京城纨绔是横看竖看都觉得韩少英不够好,洞房花烛夜去了潇湘楼一掷千金,包下了头牌姜向好。
第二天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圣上即刻召齐无功入宫,装模作样的骂了齐无功几句,借着齐无功的父亲齐斌教子无方的由头,革了他护国大将军的名号。
之后齐斌同韩安在朝堂佯装势同水火,才让废帝安心。
京城人皆知小将军齐无功最厌韩少英,却不知他们二人自小相伴青梅竹马之谊,花前月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帝欲除将军府,一并打压丞相,便借以联姻一损共损。
隆兴32年之际,帝言西部戎狄来犯,齐家父子率三万齐家军直压边塞,苦战三年。粮草供给不足,援兵不至。齐家军久做困兽之争……
隆兴35年,帝接探子言齐家军叛国,雷霆之怒下京中尚存齐家老幼无一幸免,韩少英因丞相辞官,免于遭难。
齐家军最后等到的援军是朝廷派来围剿他们的……
齐无功走的那天晚上,二人还在互诉衷肠。只是没想到那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齐家军被剿灭之时,韩少英一袭素衣于厅外击了十天的登闻鼓,为她的丈夫,为镇西侯府正名……
可惜沉闷的鼓声唤不醒被权力裹挟的帝王……
……
李弃儿来到杨成家,从门缝中瞥见那个**缠身的杨成——獐头鼠脑甚是难看,不学无术简直白痴。
这是李弃儿给他的评价。
翻过墙头来到那个偏远的小院,外面稀稀散散挂了几块红布,隐约间听见少女的哭泣,李弃儿转身快步来到房内。
看见来人是李弃儿,坐在床上的齐卿好止住了眼泪,愣愣地站起身来,满脸泪痕,一眼的不可思议。
“卿好,你别怕我来了。”李弃儿一把拥上去环住齐卿好,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身旁的齐卿好却像是愣了神一般,一动不动。
李弃儿松开她,冲她笑笑“怎么了?我们卿好嫌我来迟了?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还不等李弃儿反应过来眼前便一阵眩晕,她就陷进了黑暗中……
“对不起,李弃儿……不,我没有对不起你们!是天下人对不起我!是这天下人对不起我啊!”她不停大叫着,屈下身不停地跺脚,两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在宣泄什么吗?是在向苍天诉诸生平多艰不公……
杨成掀开门帘,笑意盈盈搂住齐卿好“你这娘们还有点用!哈哈哈!今天爷高兴——”他附到齐卿好耳边,细小的眼缝中露出两颗咕噜转不停的眼珠子——
故意停顿了一番“今晚你就不用去服侍他们了……”
说完杨成一把将李弃儿抱起就往外走去,齐卿好似反应过来什么哆哆嗦嗦地去拉他的腿“不……不……你不能……”
杨成厌倦的停下了脚步,一脚踩到齐卿好的脸上,泄愤似的揉搓着,一口浓痰吐到齐卿好凌乱的头发上,愤愤的骂了两句便大步流星跨去他的卧房。
刚跨进卧房,他欲将李弃儿扔在床上宽衣之际,只见怀中的少女顺势一把背摔,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地上的人被摔得眼冒金星,直吆喝,又十分惊恐的朝李弃儿看过去,烛光映在李弃儿的脸上,她晦暗不明的脸上终于扯出一抹带有凉意的笑。
这一笑看不出来任何感情,杨成惊恐地吞了吞口水往角落试探着挪去,他挪一步李弃儿就往前走一步。
他管她叫索命鬼。
李弃儿闻言不禁笑出了声“杨成——我知人性之恶,既然无法度化,我——”说着李弃儿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骨剑”,用破碎的布条紧紧包裹着把柄,剑身并没有那么光滑有些许坑坑洼洼,但这把剑确实锋利无比。
“若有来世,你还会如此行事吗?”李弃儿被烛光拉长的影子牢牢的笼罩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杨成。
“你做梦!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他猩红的双眼死死剜着李弃儿。
“杀你?我不杀你。你不配死在这把剑之下……”李弃儿悲悯的目光落在地上狼狈的人身上,那一眼就看尽了他的一生。
“你儿时的玩伴姜飞——他还活着。”
闻言,杨成心底的一根弦被人狠狠地拨了一下,一曲悠扬清脆的空灵声只在他脑海中泛滥开……
我的母亲是京城名妓——姜向好,
不过是娼妓之子,知道你爹是哪个吗?哈哈哈哈哈——
杨成你别怕,有我在他们就欺负不了你!
杨成!往前跑!别回头!
杨成,我没事。没事的……
“他……他在哪?”刚才狠厉的男人已经褪去了伪装的外套,他泪眼婆娑,半跪在地上扯着李弃儿的衣角——
李弃儿不着痕迹的避开他“齐将军并不是他的父亲。”
杨成却是被触了逆鳞一般嘶吼起来“不!他的父亲就是将军齐无功!你别污蔑他!”
李弃儿没有丝毫的怒气“齐无功为避免废帝猜忌,佯装爱慕姜向好。姜向好也是在配合他演戏,同时也是为了能和心上人远走高飞,才答应下来。”
杨成闻言虽不可置信,抹了抹鼻涕继续咒骂“你那会还没出生!你少胡诌!”
李弃儿轻声笑笑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姜向好的心上人是一个穷书生,你知道的,读书人有股子自视清高的傲气。演戏自古演全套,齐无功扮演的是一个为心上人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自然免不了在公众场合同书生起冲突。”
“所以你想说书生最后抛弃了阿飞的母亲!李弃儿,你说的字我——一、个、也、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姜飞在哪儿吗?”
杨成精神分裂一般,一副急切献媚的样子直冲冲对着李弃儿,李弃儿一脚将他踢开,冷眼看到“放了齐卿好,我就告诉你。”
杨成往地上啐了口血,咧起嘴角,满脸奸诈的诡笑,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哈哈哈哈!李弃儿,你也不过如此。流民传你的事迹神乎其乎,今日也不过如此!”
闻言,李弃儿皱起眉头不解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姜飞?我告诉你,姜飞早就被我杀了!哈哈哈哈哈!刚才不过是想看看你要同我耍什么花招!我呸!就你还想威胁老子,今晚你就和那个贱人一起去陪我的弟兄们吧!”
“来人——”杨成一声令下,从门外闯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十分利落的就将李弃儿摁到了地上,杨成猛地想起什么“等等!这死娘们刚还踹我一脚,我得踹回来!”
话音落地,癫狂的杨成飞舞着身躯,高高抬起腿结结实实的往李弃儿小腹踢过去,那一脚用了杨成吃奶的劲。
李弃儿当下就吐了血,捂着肚子独自蜷缩在地上,但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杨成见状朝李弃儿看过去,只见她嘴角挂笑。
“笑什么!死娘们!你笑什么!我问你笑什么!啊!你到底在笑什么!”杨成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并不断踢打着地上的李弃儿。
“……杨……杨成……不,或许应该叫你姜飞……”
李弃儿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没了动静。直到杨成几声狂笑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没错——我就是姜飞!那又如何!你能奈我何!李弃儿,你都自身难保了!哈哈哈哈!”
他又踱步走到李弃儿身边,一脚踩上李弃儿的手指“本来我不想杀你的,但是——你这个女人好可恶哦!我就是将军之子!将军之子!将军之子!”他越说越激动,每说一个“将军之子”就往李弃儿手上踩下去。
李弃儿毕竟也是人,被他踩的痛的发不出声,酝酿了好久才吐出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杨成。”
听到李弃儿这样问,杨成跟妖怪上身了一样,嘴角大大裂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他不知道好歹啊!非说要帮我找到亲身父亲,那死老头早就被我剁碎了喂狗,到哪去找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没有父亲了……不!我父亲是将军!”
说罢,又气急败坏的冲过来踩李弃儿一脚。
“……杨成……不,姜飞,杨成他没有背信弃义,他去给你找食物,老魏说要想要食物陪他一晚。他说你快饿死了,求老魏也不管用。最后只得陪了老魏一晚,老魏得寸进尺,后来他以你的性命威胁,杨成才离开你的……”
“老魏?就这个断臂蠢男人?他——怎么会!不可能!你是骗人的!杨成,不!不可能!我杀了杨成!不!不可能!你在骗我!是他水性杨花,勾引别的男人!”
李弃儿见状利落的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几个大汉听闻眼前的疯子杀了自家的小主人,自然地上去讨公道。
李弃儿,没有回头看里面什么场景,因果轮回罢了。又走到齐卿好房间,里面的人还在嘶吼,哭泣。
她掀开帘子,模样疯癫。
李弃儿耐心地听着她的宣泄,帮她整理好衣服。慢慢抽出那把骨剑,动作很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弥留之际的齐卿好嘴角带笑,安静地躺在李弃儿怀中。
她背着齐卿好往南山走去,风轻轻托着她肩上的姑娘。
念卿好,得偿所愿。
阿娘,阿爹——我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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