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声叩门,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死寂的夜。沉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在门板上,也敲在袁一一几乎停跳的心脏上。
万星河负手而立,靛青的粗布长衫在昏灯下纹丝不动,像一尊沉默的山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那扇薄薄的门板。方才那点洞悉袁一一秘密后的复杂情绪,此刻已尽数敛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戒备。
袁一一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后背月白色的棉布短襦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黏在肌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甚至能感觉到门外那股沉凝、冰冷、如同深渊寒铁般的气息——是苏木清!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影子!他果然来了!袖中的手死死攥着那个装着“夺魂泪”的冰凉瓷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门外,苏木清那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再次穿透门板:
“万公子,夜深露重,可需添些茶水?”
语气是询问,姿态却带着无形的压迫。这深更半夜,哪是来添茶?分明是来“查房”!
万星河依旧沉默。屋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昏黄的灯火不安地跳跃着,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更添几分莫测。
袁一一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怎么办?被发现了吗?苏木清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他一直在监视万星河?无论是哪一种,她深夜潜入一个“外男”房间,还穿着这身“方便活动”的夜行衣……这要是传出去,在规矩森严的苏府,她名声扫地都是轻的!更别提这行为本身有多可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万星河终于动了。他没有回答苏木清的问话,反而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了袁一一惨白惊惶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洞悉,而是一种……极其冷静的衡量。
袁一一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几乎要窒息。
下一瞬,万星河忽然抬起了手!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并非指向门口,而是直取袁一一!
袁一一大骇!以为他要对自己出手,袖中的“夺魂泪”几乎就要本能地泼出去!然而,万星河的手并未碰到她分毫,只是擦着她的鬓角掠过,精准无比地一把扣住了她头顶那支用来固定发髻的、毫不起眼的素银扁簪!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
袁一一只觉得头皮一松,满头如瀑的青丝瞬间倾泻而下,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和后背。月白色的棉布短襦,烟灰色的撒脚裤,披散的长发……在昏黄的灯火下,她这副狼狈又失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苏府千金白日里的尊贵气度?活脱脱一个私会情郎被撞破的……
“你……”袁一一又惊又怒,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万星河一个凌厉无比的眼神钉在了原地。那眼神里没有轻薄,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紧接着,在袁一一完全没反应过来之际,万星河扣住她手臂的手猛地发力一拽!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从抗拒,整个人天旋地转般被他拽得向前踉跄扑倒!
“啊!”袁一一短促的惊呼被硬生生压在喉咙里。
她眼前一花,身体已经重重摔落在万星河身后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粗糙的麻布被褥带着一股尘土和阳光暴晒后的干燥气味,瞬间将她包围。未等她挣扎,万星河高大的身影已如影随形般压了上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奇异清新气息(雷霆过后?)的强烈压迫感!
靛青的粗布衣料摩擦着她的脸颊和手臂,带来粗粝的触感。他一条手臂有力地撑在她身侧的床板上,另一只手则看似随意地搭在她身侧,实则将她完全禁锢在床板与他胸膛之间那方寸之地!两人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姿势暧昧得令人窒息!
袁一一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羞愤和恐惧如同火山般爆发!她下意识地就要尖叫、挣扎、用袖中的毒药泼他一脸!
“想活命,就别动,别出声。”万星河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寒风,清晰地钻进她耳中。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意志,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反抗意图。同时,他搭在她身侧的那只手,看似随意地在她腰间某个穴位上轻轻一按。
一股奇异的酸麻感瞬间传遍袁一一半边身体,让她蓄力的挣扎瞬间化为乌有!她只能瞪大了一双惊恐羞愤到了极点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撞击着自己的胸膛。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那股陌生的、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月白色的短襦在挣扎中微微敞开了一线领口,露出底下同样素白的中衣和一抹纤细的锁骨,在昏暗中脆弱得刺眼。
“吱呀——”
几乎在袁一一被按倒在床、万星河俯身禁锢住她的同时,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苏木清一身玄色劲装,如同夜色凝成的雕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腰间长刀并未出鞘,但那沉凝如山的气势,却比出鞘的利刃更令人心悸。他手中并未端茶,只有一只空空如也的托盘。
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门内的景象。
万星河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躯将床上的人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衣料和几缕散落在靛青粗布上的如墨青丝。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俯身凝视着身下之人,姿态充满了占有欲和一种不容打扰的亲昵。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暧昧到极致的气息。
苏木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房间。从桌边空着的茶杯,到靠在桌腿的古朴长剑,最后定格在万星河那充满压迫感的背影和床上露出的那抹月白色上。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波澜。
“看来,”苏木清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寒意,“是在下打扰了万公子的‘雅兴’。”
他站在门口,没有踏进一步,也没有退后。那姿态,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在评估着眼前的猎物和陷阱。
袁一一被万星河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门口投下的一片阴影和听到苏木清那冰冷的声音。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万星河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绷紧如铁,搭在她腰间的那根手指,隔着衣料传递着一种警告的力度。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完了……彻底完了……苏木清一定认出来了!那月白色的衣服……除了她还有谁?!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昏黄灯火不安的噼啪声,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
万星河保持着那俯身禁锢的姿势,背对着苏木清,似乎对闯入者的到来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缓缓侧过头,露出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甚至带着点轻佻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被打断好事的慵懒和不耐:
“苏统领,苏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深更半夜,擅闯客房?”
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袁一一身上,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苏木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万星河侧脸上刮过,又落回那被遮挡的床铺。他没有回答万星河的问题,反而向前踏了半步!那一步,带着无形的压力,瞬间将门口那点空间彻底封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如同淬了冰的毒针:
“夜深人静,万公子房中似有异动。职责所在,不得不察。不知公子……与何人‘秉烛夜谈’?”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目光如同实质般,试图穿透万星河的阻挡,看清床上的究竟是谁。
袁一一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能感觉到苏木清那冰冷刺骨的视线!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巨大的绝望攫住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万星河搭在袁一一腰间的手指,极其隐蔽地、用力地在她某个穴位上再次一按!这一次,力道更重!
“唔……”袁一一猝不及防,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短促的、带着痛楚和难耐的呜咽。这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充满了某种令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同时,万星河的身体似乎也配合着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安抚身下之人。他侧过头,对着门口的方向,嘴角那抹轻佻的弧度更深了些,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挑衅:
“苏统领以为呢?长夜漫漫,美人相伴,难道还要向统领报备不成?”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凛冽的、如同剑锋出鞘般的寒意,“还是说,苏统领对我万某的‘私事’,如此感兴趣?想要……亲自观摩?”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威压骤然从万星河身上爆发出来!并非针对袁一一,而是如同无形的怒涛,悍然卷向门口的苏木清!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紧,那盏昏黄的素纱灯笼猛地一阵剧烈摇晃,灯焰几乎熄灭!一股焦糊的气息(并非真正的燃烧,而是能量激荡的错觉)瞬间弥漫开来!
苏木清瞳孔骤然一缩!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瞬间握紧!他玄色的劲装衣角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狂暴而纯粹,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正是白日里引动天雷的根源!他毫不怀疑,若自己再向前一步,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那柄靠在桌腿的、看似平凡的长剑,此刻在他感知中,仿佛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睛!
两人之间,无形的气机在空气中激烈碰撞、绞杀!门口的阴影与床边的昏光仿佛被割裂成两个世界。肃杀之气,瞬间压倒了所有暧昧的假象!
袁一一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波及,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闷痛难当,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万星河。此刻的他,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跳动着令人心悸的、如同紫色雷霆般的冰冷光芒!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白日里引雷劈杀刺客的煞星!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苏木清按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死死盯着万星河那双跳动着雷光的眼睛,似乎在评估着动手的代价和成功的可能性。万星河则如同渊渟岳峙,气势丝毫不弱,甚至带着一种睥睨的狂傲。
终于,在令人心胆俱裂的几息之后,苏木清周身紧绷的气势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松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冰冷波澜也重新归于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锋芒从未出现过。
他后退一步,重新退回到门槛之外,身影重新融入门外的夜色中。只有那低沉平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再次传来:
“是在下唐突了。万公子……好生安歇。” 那“安歇”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连脚步声都未曾留下。
“吱呀——”
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几乎在门合拢的瞬间,压在袁一一身上的巨大压力骤然消失。万星河如同触电般猛地直起身,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方才那狂暴的威压和眼中跳动的雷光也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气息内敛的布衣剑客。
袁一一如同刚从溺水中被捞起,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冰冷的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月白色的短襦领口在刚才的挣扎和威压中敞得更开,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和剧烈起伏的胸口,青丝凌乱地铺散在粗糙的被褥上,脸上惊魂未定,混合着羞愤、恐惧和后怕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湿亮的痕迹。这副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也脆弱到了极点。
万星河站在床边,靛青的布衣在昏灯下显得有些黯淡。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床上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娇花般的袁一一。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凝重,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起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走了,暂时安全。”
袁一一没有动,只是睁着一双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亮却也格外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巨大的羞耻,以及对眼前这个反复无常、手段莫测的男人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思考能力。
万星河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他沉默片刻,弯腰,拾起那支被他卸下的素银扁簪。簪子在他粗糙的指间显得格外小巧精致。他没有递还给她,反而握在手中,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和直白,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穿了袁一一所有脆弱的伪装。
“现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袁一一的心上,“告诉我,峨眉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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