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空气湿润,尤其清晨下过雨,层层叠叠的绿叶上雨水未干,滴答落地,粘湿了行人的裤脚,粘湿了行人的衣袍。
黏腻潮湿感在肌肤上萦绕不散,纵使赵不言在行来的路上用过净尘符清理自己,依旧感到不适。
府城的气候从未如此,天气总是晴朗而明媚的。即便短暂的下过雨,待雨霁初晴,也会有清爽的微风拂过脸颊。
远处的鸟鸣渐渐模糊,她听见了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像陷入一张挣不开的网。
赵不言停下了越发迟滞的脚步,不敢再动。
脚下蜿蜒曲折的小路活了过来,蛇一般地在半空扭曲翻卷。
浓重的阴影从头顶打下来,她僵硬抬头。
小路两侧的参天巨木上长了无数只眼睛,那些眼睛不断在灵活腾挪,变换位置,而不论它们轮换在哪个方向,都死死地盯着她。
密密麻麻的恐惧之中,她只觉得要心裂而死!
“童儿!”
远处传来一声轻喝。
混沌高热的大脑瞬间被浸入冰水之中,赵不言立马清醒,站直了险些跪下的双腿。
前方已走远的迎客小童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奔了回来,长长的衣袖随着她短短的胳膊不断上下飞舞,手中不知何时拿着一段翠绿的树枝。
“对不起!对不起!山门太久不曾来客,我忘记用菩提枝为你拂露了!”
小童用手中树枝轻轻扫过赵不言。
赵不言看着对方泫然欲泣的小脸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配着树枝上圆圆嫩叶的惊慌颤动,分外可爱,不禁笑出声了。
原来还是有护山大阵的,没有过往的张扬,反而隐秘了。不愧是曾经赫赫有名的仙门。
小童继续为她领路,经过这一遭她没有办法再对赵不言表现出一派风轻云淡的大人模样。反复纠结下,偷偷给客人塞了一颗松果。
赵不言好笑地看着假装无事发生的小孩,也不追问,随手塞进袖袋里。
大约走了数百米,她们来到一处叮咚水潭边。
小童道:“客人,会客堂到了。灵闻真人正在里面等你。”
赵不言有些惊讶。
作为脸面之一的会客堂,为表现门派底蕴,要么奢华大气,要么典雅大方。
而潮生门的会客堂两种皆不沾。
数棵巍巍巨木底部树干互相盘绕,组成屋身,繁茂的树冠依旧笔直刺向天空。
树身上裂开纹路处悬挂着一颗颗大小不一、温润剔透的琥珀。有的里面包裹花叶,有的包裹小昆虫。
不知名的碧绿藤蔓攀爬布满整个屋子,在琥珀的间隙处开出一朵朵颜色缤纷的小花。
野趣横生,宛如天作。
赵不言站在门口整理了下衣服,正要迈步进入,却霎时被墙身屋顶上巨大的壁画所吸引。
汹涌澎湃的长河自天际而来,倾泻入凡间,远处是大片大片墨绿的山林。
水汽蒸腾,云雾缭绕中,从山林中奔出许多奇珍异兽。
天上彩裙飘飞的仙人手执明镜,镜中空无一物。
地上的凡人伏地跪拜,神态激动。
赵不言注意到画中山林一角有几棵树颇为眼熟,再仔细看看,原来照着来时路边的乔木所画。
尤其树干上的树皮裂开的纹路,描绘得栩栩如生。刚才自己被大阵所困时,就是将这些略显怪异的纹路当成了眼睛。
整幅画作泼墨写意,技法大开大合,不在乎外在形貌,只浅浅几笔便将神韵描绘鲜活无比,画龙点睛,大家之作。
袅袅清茶香飘来,赵不言才发现自己盯着画入神太久,有些失礼,赶忙走了进去。
主座上并未有人,灵闻真人坐在左侧第一把椅子出,平静地看着自己。
刚刚的小童正将两杯刚沏好的茶端上桌子。
“青府御极关衔令使赵不言见过灵闻真人。贵派壁画实在不凡,晚辈忍不住看出神,还请真人见谅。”
灵闻真人轻提唇角,露出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淡淡道:“松童待客不周,还望客人见谅才是。”
你来我往寒暄几次,赵不言发现这位真人性情淡泊,寡言少语,遂决定少说废话,直抒胸臆,将慈木手串奉上。
灵闻真人没有敷衍,仔细查看了手串,说道:“前些日子宗门失窃,大部分法器已找回,只余这件慈木手串未被寻回,原来是流落到凡人手中,多谢小友相助。”
她让松童将手串送回库房,解释道:“至于小友觉得此件法器有所不同,说来惭愧,我亦涉猎炼器之法。只可惜学艺不精,这串慈木手串正是在下的练手之作。器物不坚,在凡人手中未得养护,沾染了浊气,才令小友疑惑。”
“原来如此,多谢真人解惑。”赵不言抱拳,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未肯十分相信,要问她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还想再探探。
事由已解,赵不言应当告辞,但她没有动,磨磨蹭蹭地喝着茶。灵闻真人没有任何表示,也静静地喝着茶,一副随你坐多久的模样。
赵不言试图挑起话题,但每一句灵闻都不咸不淡地应着,聊得十分艰难。
一时冷场。
松童来添了三次茶水了,见客人还赖着不走,不禁奇怪地望着她。
赵不言面皮烧得慌,抬眼觑着灵闻。
灵闻依旧不说话,没有赶人的意思,没有聊天热场的意思,只陪着在座位上,甚至拿起绣绷开始绣起花了。
赵不言精神一震,找到话头了。
刚准备夸赞,就看见刚刚退下的松童又回来了。
小姑娘面容严肃,微微鞠躬,道:“启禀真人,冯宝生管事求见。”
灵闻放下绣绷,有些无奈道:“童儿,客人还在,应令管事等候。”
松童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无辜地看了看赵不言。
赵不言假装看不出小孩的赶客意思,十分殷勤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晚辈年纪小见识少。此次出来除了有任务在身,也是家中长辈希望我多长见识。如果不是什么门中秘事,可否容晚辈在旁一观?”
这就很无礼了。
松童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但小嘴巴已经不知不觉地撅起来了。
灵闻不在意,道:“些许俗务,客人一观也无碍。童儿,请冯管事进来。”
一个穿着蓝布袍的年轻男子低头进入小榭,他并未抬头看人,直接说道:“启禀真人,王家老爷将归冥途,钟期夫人请求门中弟子出面施法相助,扫清归途阻碍。”
嗯?
赵不言来精神了,这是怎么回事,潮生门弟子不是专心修行,不爱插手俗务吗?她曾听过同僚抱怨过,就数摊派给潮生门的任务难做,能推则推,能拖则拖,比不上洄水观痛快。
而且一个凡人要死了,找仙门作甚?难不成是灵闻真人的亲戚?
灵闻真人垂眸沉思片刻,眼睛缓缓移向一脸兴致勃勃的赵不言。
她挑起一个淡不可见得微笑,徐徐道:“门中弟子皆在静修,赵使者如此感兴趣,不如替本门弟子前去,了了这桩孽缘?”
赵不言仰天大笑,她可算见识到潮生门出名的做派了。
但正和她意。
“好,本使者就替真人走一遭。”
跟着冯管事往外走,赵不言顺便简单了解了下事情头尾。
原来这王家和之前饭摊上说的王家是同一家,这可太巧了。
两件事合并成一件事,赵不言隐约感到一种幽微诡秘的意味隐藏其中,令她兴奋不已。
冯管事是个精明油滑的年轻人,口齿清楚地讲完钟期夫人想要做的事情。
按夏朝习俗,丧事的流程会因为死亡的原因、地点、时间产生不同的变化。
原因很简单,仙凡共存,那么魑魅魍魉之物也共存在其中。日升月落为阴阳大交替,人死刹那为阴阳小交替,凡交替之时,最易有鬼物作祟。
阴阳大交替有乾坤之气笼罩,除非有特定的天时地利,比如月全食,比如积尸地,否则魑魅魍魉难起变化。
而阴阳小交替皆在人身上变化,想要作祟就容易多了。
是以夏朝丧葬,最重要的一项是停灵七日中,要有辟邪丸整日香薰尸身。便是最穷苦的人家,丧事时也会有官符免费发放辟邪丸。若有死因离奇或者死亡时间不详的,官府还会协同御极关免费帮忙收尸。
而王老爷即将死于中毒,死之前苦捱数日,恐戾气横生死后残留尸身作祟。
一般人家以辟邪丸熏满七日,将尸身火化也就可以了。
可王家认为火化是对尸体不敬,所以会找有渊源的修士帮忙祛除邪祟,让尸体入土为安。
至于潮生门和王家有什么渊源,冯管事腼腆一笑:“这个小人就真不知道了。”
赵不言含笑不语,不再询问下去。
冯管事眼睛滴溜一转,各种奉承话张口就来,试图打听赵不言的底细。
赵不言也没遮掩,直言自己的来历。她看出来了,这凡人管事不是省油的灯,她想看看冯管事能给她带来什么惊喜的事情。
白幡飘摇,王宅的牌匾下挂着黑纸扎成的花,冯管事和相熟的门房打过招呼,如入自家宅院似的,带着赵不言熟门熟路走了进去。边走边高呼:“钟期夫人!钟期夫人!有仙人驾到!”
发现前面有几处描写违背了设定,今天一起修改了,不好意思,写着写着就写忘了[笑哭] 我开启段评啦,收藏文章的宝宝大人都可以评价,没有来得及收藏的宝宝大人辛苦下帮我点个收藏当作对我的支持呗,谢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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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灵闻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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