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轻睁开眼,入目即是那副熟悉的老地图。
泛黄蜷起,房东把它挂在墙上用来掩饰背后斑驳脱落的墙面。
地图下面有一堆二手书,整整齐齐码在墙脚,旁边的钉子上挂着一副皮手套和一个深灰色的毛线帽子。
帽子有点起球。
另外一个钉子上挂着条薄围巾,最冷的时候才会围在脖子上,贴着颈肉储存体温。
这是他的房间。
裴轻刚要起身,瞬间觉得头痛欲裂。
“嘶——”
手摸了一下脑袋,结痂的血皮顺着掉下来。
好像是被酒瓶敲头了。
裴轻的记忆颠三倒四,有的模糊,有的却格外清晰。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额角是凝固的暗红色血痂,鬓角的头发被血沾湿,干了以后粘在一块,糟糕透顶。
裴轻收回视线,草草弄了一下头发,撑着墙站直,走出房间。
“……娜塔莎。”
嗓子嘶哑,难听极了。
裴轻拿起桌边的水杯,咽了一口水。
没人回应他。
也好,他自己也还没想清楚。
他恨娜塔莎吗?
按理来说,应该是恨的,但是这恨意逐渐变得复杂,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不是醉酒,恐怕他自己都不会觉察到这份隐秘的感情。
裴轻低着头,不想承认。
接下来要怎么办?
老钟滴滴答答叫个没停,房间里残留着宿酒未醒的气息。
静止许久后,他突然站起来,跑到卧室门口,那里东倒西歪躺着一个行李箱。
他连忙去翻找行李箱里的东西。
就在夹缝拉链底下。
“为什么?!”
裴轻紧紧捏着那几张票根。
画面记忆潮水一样卷来,淹没他的口鼻,令他窒息。
“不行,肯定是我记错了,票也买错了,我得赶紧再买一张……”
裴轻连忙拨号人工票台,准备重新购买一张去彼得堡的车票。
“抱歉先生,直达与转乘票都没有了。”
“那距离现在最快出发的列车是哪一趟,目的地无所谓!”
去哪都行,只要能证明他能离开这见鬼的巴瑙尔!
“请稍后……距离现在最近的一趟是通往伏尔加格勒的k390列车,下午两点出发,请问您需要订购吗?”
“是!”
裴轻匆匆订好车票,重新把收在柜子里的衣服取出来塞进行李箱。
动作又急又赶,等到要出门时他才打开皮夹子,里面仅剩几张绿色的钞票。
裴轻知道哪里还有钱。
那个化妆盒子里。
但他没拿,站在客厅停顿几秒后,毫不犹豫的推门离开。
路上有行人看见他脑袋上的血,投来诧异的眼神。
裴轻也不管不顾,冒着风雪,裹紧衣领往前走。
不断有雪飘到他的伤口处,把那血痂打湿,他呼出的热气又把冰吹得黏在睫毛上。
他全身冻得发抖,牙齿上下打颤,一直到坐进车里也没暖回来。
“去火车站。”
“好嘞。”
车刚出发,电话铃声就不合时宜的响起,裴轻看也没看把电话摁掉,但对方一直坚持不懈的打过来。
他接起电话。
“……”
裴轻顿住。
“您再说一遍?”
“……”
这些字眼混合在一起居然那么陌生,陌生到裴轻以为他在说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急促的挂断音后,裴轻肩膀抖了抖,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原本因低温打颤的牙齿变得僵硬,整个人的肢体也像冻住一样。
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这个年轻人:
头上有未干涸的血迹,从带着雪霜的血痂里点点渗出来,衣着散乱,不像要去乘坐列车,倒像是要逃命。
尤其是接了电话后,一整幅神情都变得更加奇怪,神经质一样。
司机匆匆收回视线,他踩下油门,打算快点把人送到。
他还没开始加速,就听后面人突然大喊:
“停下!停车!”
“这还没到呢──”
“我说停车!”
司机不满的踩动刹车,车还没停稳,男人就跳下车,滚到雪地里狠狠摔了一跤,又飞快的爬起来,朝某个方向奋力跑去。
“先生,您的行李还没拿——”
只有一个踉跄飞奔的背影留给他。
……
裴轻冲进那家阴暗潮湿的诊所,大力拍打唯一一扇门。
“开门!”
门从里面被小小打开一条缝。
裴轻立即把胳膊挤进去,抵住门,紧跟着全身都挤了进去。
“我先解释,我们是和他签过协议的,出了事情我们诊所概不负责!”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站起来,双手微抬做出戒备的动作。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们跟他说过风险——”
“人呢!?”裴轻打断他的话。
“左手边进门最后一个床位。”
“假体取出是有风险的,红肿感染都会出现,我们事先也不知道他有旧伤,那个东西已经在他身体里有一段时间了,可能当年他做的时候就出现问题,这个病人一直拖着没有去解决……”
裴轻已经没有精力去听男人的话,他只是嘴皮颤抖,眨也不眨的盯着床上的那个身影——
他躺在床上,薄薄的一片……
明明昨天嘴还那么利索,一个又一个锋利的字眼从这人嘴里吐出来,现在却像只要死的鸟儿一样躺在病床上。
“娜塔莎?”
“许强!”
他站在病床边喊。
裴轻握紧他的手,抵在额前,嗓子微微带着哭音:“你他妈又作什么死……”
“我不是给你留了钱吗,你他妈跑这里做什么手术,这辈子你跟黑心诊所是过不去了?非要死在这病床上……快起来!不是说让你再遇见像以前那样的庸医,你一定会拿个锤子砸死他吗……”
裴轻眼睛通红,他盯着自己的脚,不敢抬头去看那张苍白秀气的脸。
他还没有做好接受事情结局的准备。
更不敢想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世界会是怎么样。
娜塔莎……这个和他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人要离开了……
他明明把死常挂在嘴上,真到了这一天为什么令人那么难以接受?
肯定是太突然了!一定是!
他没有准备好……
裴轻竭力抑制抽痛的心脏,嘴唇抿紧,死死抓住对方的手。
冰凉的,细瘦的手,青筋嵌在半透明的皮肤下,凄惨极了。
……
“小畜生……我还没死。”
娜塔莎被这人的动静给弄醒了。
裴轻愣住,颤抖的肩膀瞬间僵硬。
”你能不能就盼我点好?”娜塔莎一边咳嗽,一边撑着想要坐起来。
裴轻的眼泪飞速收了回去,刚刚那个悲痛的人被取代,仿佛一切都是周围人的错觉。
“哦,老东西命就是硬。”
他侧过脸,皱了皱鼻子,声音变得冷静平淡。
“啧,我的命哪有你的嘴硬。”娜塔莎刚说完就开始吱吱哇哇乱叫,“痛!痛死老子了,医生快点给我开点止痛药——”
“啊,止痛药没了,等下一批进货。”一直站在裴轻背后的男人走出来,挠挠头道。
裴轻面带怒意,“你在电话里一直说的风险是什么?!”
弄的他一直以为娜塔莎背着他去做什么高风险手术失败要死了。
“假体取出手术啊。”男人拿着病历本,翻看记录,“他今天来复诊,果然是感染扩大了,感染这事情很严重,一定要好好治疗,不然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裴轻的目光缓缓移动——
“看个毛线啊!”
娜塔莎把被子往上一拉。
确实变平了。
哦不对,昨晚他就摸到了伤口。
裴轻脸皮一热,装作自然的把目光移开。
“没事找事……好端端又做什么手术。”
“你管我。”
“啧。”
裴轻转过去问那男人,“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要怎么治疗?”
”巴瑙尔的医疗跟不上,建议你们去大一点的医院。”
裴轻垂下眼,点点头。
“问什么问,复查结束就了事了!”娜塔莎努力下床,弯腰穿鞋,动作十分费力。
裴轻皱了皱眉头,“医生说别乱动。”
娜塔莎轻嗤一声,“少来给我这一套,去给我把挂在门后的衣服拿下来,回去了。”
裴轻:“那治疗——”
娜塔莎:“不用治,你少假惺惺站在这。”
裴轻顿住。
他走过去把衣服取下来,眼也不抬的丢到那人腿上。
“眼瞎啊,拉链打到我了!”
“你才眼瞎。”
裴轻扭头朝他吼了一句,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生闷气。
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
“我说,你要不要在这拿点药,包扎一下脑袋。”娜塔莎不太自然的说道。
“不要。”
一路上他裹紧衣领大步往前走,娜塔莎拎着药走在他后面,发现怎么迈腿也追不上他后,也不自讨没趣,慢悠悠往回家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裴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又折回去。
娜塔莎坐在公交站台的候车座上,头一点一点的。
裴轻脸色微变。
“走,回去。”
娜塔莎掀了掀眼皮,看了眼是他,又慢吞吞闭上眼。
“回哪……”
“去医院开药,你发烧了。”
“哦,正常的,我有药。”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药袋。
“那就快点回家,喝水服药。”裴轻眉头紧皱。
“等一会儿……我有点热。”
“脑子烧坏了吧,坐这当冰雕吉祥物啊!?”
裴轻架起他往回走。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那什么感染,要找什么医院治?”
“不治。”
“为什么不治……”
“没钱,公立医院不报销这种手术,这么简单的问题要我告诉你?”
所以他从一开始找的就是地下诊所。
“你不是存了有棺材本。”
“那你说说棺材本为什么要叫做棺材本?”娜塔莎斜了他一眼。
“我可以借给你。”
“不需要。”
“……”
裴轻一时无语。
“那你就等死吧。”
娜塔莎自有自的歪理。
“人一生下来就是等死的。”
裴轻脸部微抽。
“那我把你放在这冻死你。”
“那还是算了,我比较喜欢死在床上。”
“你没有想过去大城市……”裴轻突然问起。
话音落下时,他感受到娜塔莎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裴轻心下一动,难不成娜塔莎也发现了什么?
“不去浪费钱了。”
等来的却是这个答案。
裴轻有点气馁。
他把娜塔莎架回家,知道他把行李弄丢了,又遭受娜塔莎一顿讥讽嘲笑。
裴轻觉得自己脑抽了才会关心他。
半夜,娜塔莎感染扩散,不省人事,医院害怕风险拒绝治疗。
诊所也关门,拒不接诊。
裴轻连夜买去最近机场的车票,打算带娜塔莎去看病,却一次次回到起始站点。
裴轻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翻箱倒柜找出那张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打出去:
“是蔺先生吗?请允许我问一下您的姓名是具体哪两个字……”
对面声音平淡。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请原谅我的冒昧,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有什么需要?”
裴轻垂眼看着昏迷的娜塔莎,“多带一个人回国。”
没有大纲,纯莽。真的很谢谢一直在给本文留言的小天使,我尽力把这本写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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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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