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为季善敷上蛇药,又开了几张方子内服,季善处理的还算及时,并没有霍云霄上一世的症状。
青竹将两名伤员依次送回家,这一日的兵荒马乱才算结束。
还好接了信儿的握月和担风已经到了,满院子的狗有两人照顾,季善只需静养。
握月和担风是一对双生子,本是仆固夫人救下的弃婴,自小跟元帅习武,随元帅出征,元帅和夫人死后,他们念及恩情,没有另谋出路,而是一心保护小公子。
此时的两人已然一副村民打扮,养狗是一项技术活,他们没有杜正业的经验丰富,此时便只能配合着来。
手忙脚乱忙活完狗的事,还得照顾小公子。
季善躺在床上,手中握着发带,不知道在想什么。
担风正忙着煎药,握月便在屋中陪季善说话。
“杜公子回京后没几天就被杜大人扔到军中了,听说他还想带着那只猧子,被杜大人打了一顿才作罢。”
季善笑笑,也不知自幼离开母亲的那只猧子,杜大人能不能照料好。
握月看了眼他手中的发带,上面还沾了血,便问道:“用不用我去洗洗?”
“不用了,你们两个已经够辛苦了。”
担风煎好了药端来,汤药飘飘摇摇冒着热气,被放在床边。季善让两人坐好,说道:“不出三年,便会有人来取我性命。”
此言一出,握月担风均是一愣,轻声问道:“是皇上?”
想起仆固家这几年的种种遭遇,担风愤愤不平:“不说元帅战功赫赫含冤而死,单说三位小姐,为国和亲回鹘,几年杳无音信,仆固家忠义至此,为何还要猜忌公子。”
眼看季善神情落寞,握月怒视弟弟,叫他快闭嘴。
当年为合纵之策,仆固元帅的三个女儿远嫁回鹘和亲,回鹘因此才愿意借兵。后来,由元帅率领回鹘兵征战漠北,剿灭薛延陀部族,他常常亲作先锋,勇冠三军,小公子十几岁便随元帅征战,可谓满门忠良。
自古将领的心愿不过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奈何帝王猜忌,元帅在天牢不见天日,旧疾复发,不治而终,彼时小公子在漠北前线失踪,夫人心灰意冷,自缢而亡。
等小公子终于奋力突围,看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惨剧。
没人知道,不及弱冠的小公子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好像一直沉静无声,像一棵小草一样无人在意,等别人想起再去关注他时,他已经长成枝繁叶茂的模样了。
握月端起汤药,碗壁不烫手,于是拿给季善喝。
季善接过一饮而尽。
握月瞥了眼弟弟,心想小公子比弟弟乖巧多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小公子虽然年轻,心性却异常坚定,若是换成别的人,恐怕不能如此忍辱负重,保全性命。
周遭暗流涌动,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前世父母死后,季善佯装愚忠,勉强保命,后来皇上堵不住悠悠众口,只好为仆固元帅正名,又封季善为承恩伯,尽显仁德,实则是为了将他囚在京中。
后来他装作纨绔,日日养狗逗鸟,皇上不再理会他,他便到青州建起犬舍。
不过他一直没有放弃联络自己的三个姐姐,派握月和担风悄悄往返于回鹘和青州。
回鹘向来是人逐水草而居,今年夏冬,回鹘居地接连发生旱灾和白灾,生存艰难,三大部落逐渐有联合的趋势。
可惜路途遥远,通信一回最快也要四个月之久,他死前,握月应该刚刚抵达回鹘,没能带回最新的消息。
他想得入迷,握月和担风轻手轻脚地出了屋,握月小声叮嘱弟弟:“以后少说些让公子伤心的话。”
担风心中替仆固元帅一家鸣不平:“我要是小公子,就去回鹘领兵攻入京城,杀了那狗……”
嘴被握月捂住,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再口不择言,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害了公子和小姐。”他一脚踢在弟弟的腿肚子上,把他踢得一踉跄。
担风知道自己失言,心虚地四处看看,还好只有满院子的狗,狗的嗅觉灵敏,刚刚并没有犬吠,说明周围没有人来。
他乖乖去打扫,忙活一圈,又跑到握月身边,八卦地问:“公子拿的那条发带如此精美,是不是哪家小姐的?”
握月的气还没消,照着他的屁股补上一脚。
“捡屎去,公子的事你少管!”
此时的季善正握着那条发带,为了能与衣裳的颜色相配,霍云霄头上扎了深浅不一的好几条发带,被他扯下来这条是天青色的。
发带手感异常细腻,是上好的锦缎,不止这条发带,今日霍云霄穿的那身衣裳也都是同一材质。
他虽有朝廷给的俸禄和犬舍不菲的收益,但想买那样一身衣裳,也少不了踌躇犹豫。
霍云霄天生富贵,娇生惯养,除了婚事之事没吃过苦,就像这条锦带,飘扬肆意、纯洁无染。
季善暗自叹气,凝固的黑红色血液将发带染脏了几段,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扭了脚的霍云霄正在承受青梅的责备。
“依我看,小姐你还是爬树爬得太少,腿脚没练出力气来,往后得日日爬树才行。”青梅一边为她揉腿,一边阴阳怪气。
“好姐姐,别挖苦我了。”她嘟囔道:“还不是要怪季善。”
青鸟捂嘴偷笑,她可不敢替小姐帮腔,搞不好青梅姐姐又要来说她。
应酬完的霍启闻讯赶到女儿的院子,看着女儿高高肿起的脚踝一阵心疼。
“我让青竹买了架新梯子,往后你若想爬树玩,就爬你院中那棵石榴树,可别跑到外面去野了。”
院子里,雪翼正围着青竹跑动,青竹按老爷吩咐,将梯子架在石榴树上,还用麻绳仔仔细细捆个结实。
然后,手脚麻利的青竹跑来邀功:“小姐,您这回在家里就能爬树了,保证安全。”
知道老爹疼爱她,但没想到疼爱到这地步,霍云霄扶额:“多谢青竹,往后我吃住都在石榴树上,绝不枉费你这番辛苦。”
晚风将欢笑声送出院墙,虽听不真切,仍能体会其乐融融的温馨愉悦。
崔恒驻足而立,静静观赏院中支出到天空的繁茂树木。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放手得那么轻易,将貌美灵动的霍云霄拱手让人,不管这个人是田元纬还是季善,在他眼里都不能与她相配。
但他没有时间多做停留,崔崇等不及改日,今日已经去了尹家,他虽然不明白崔崇为何对尹家的酒感兴趣,心中已经隐隐觉得,这就是崔崇此行来到青州的目的。
尹家就在霍家不远处,崔恒没走几步,就看见尹红铃正站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探出头来看。
她应是看到了他,仿佛踌躇犹豫几息的功夫,最终还是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她换下了白天穿的一身红得耀眼的胡服,穿着游湖那日一样的襦裙。
微微屈膝作揖,耳后的乌发垂下来,飘荡在雪白的脖颈上。
“二公子。”
崔恒问:“你为何鬼鬼祟祟?”
尹红铃将碎发挽到耳后,说道:“只是还没玩够不想回家而已。”
崔恒觉得有趣,轻笑一声,善解人意道:“那我只当没看见。”
尹红铃有些羞赧,也跟着笑,摇摇头:“算了,天色渐晚,我还是回家吧,二公子这是要去哪?”
“正要去你家中接崔大人。”
尹红铃惊喜,果然猜对了,不枉费她在这喂了半天蚊子。她等崔恒走到身边,才抬脚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正费心思索说些什么话,崔恒倒是先开口了。
“白天崔大人刚喝了酒,晚上又来找令尊,你家中好酒定有不少,想必他又要品鉴,我实在放心不下。”
尹红铃夸赞道:“二公子果然心细,我出门时,崔大人已经来我家中拜访,我父亲确实拿了不少酒出来。”
她有心替父亲邀功,说道:“父亲把压箱底的陈酿都拿了出来,恐怕崔大人要喝醉了。”
崔恒“哦”了一声,心想也许崔崇多了个喝酒的喜好。
他到时,崔崇的确举着杯子,不过与他想得不同,崔崇喝的不是酒,只是茶而已。
崔崇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神采奕奕,见他来了招呼道:“你来得正好,我向尹老爷买了不少好酒,你这几日派人来取。”
崔恒笑着称是,说道:“小叔要买酒吩咐我就是。”
“我再与尹老爷说几句话,你们出去等候。”崔崇朝两个年轻人说。
崔恒和尹红铃出门,房门被人从里面关上,崔恒便指着不远处的葡萄树架子说道:“我看那处景致不错,咱们去坐坐。”
葡萄的藤蔓缠在木架子上,从头顶垂下来,叶子深处,已经有不少新生的葡萄串,绿莹莹的。
两人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一左一右,中间只隔着一掌的距离。
本就黄昏的天好像一瞬间就黑下来,晚风过堂,将尹红铃的裙摆吹向崔恒,她忍不住看他,只能看见轮廓和不太清晰的五官。
“二公子……”
崔恒转头看她。
“你与云霄为何退婚?”
昏暗中的崔恒看向她,略一思索说道:“误会罢了。”
尹红铃的心坠了坠,心中的小火苗弱了两分,没想到崔恒接下来说得话更让她失望。
“还要拜托小姐帮忙,你与云霄交好,平日多说些我的好话。我心悦她,她要怎样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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