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檐上一缕炊烟似有若无的挂着，灶膛里只剩一些带着火星的碳灰，锅里还有半锅面汤。
衿诺满脸锅灰，手里筷子掂拈着碗里的面条，小口地吃着，脸色极其难看，每一口都吃得很慢，黑亮亮的眼直盯着碗里的面，就像与它有何深仇大恨一般。
满庭芳没有专门的厨子，素日里的吃食都是外包给斜对面那家酒楼做。这年头厨艺好的厨子难找，愿意在满庭芳这样日夜不歇做菜的厨子更难找。不是最好的厨子阮娘不愿意要。
免得让一盘菜扫了客人的兴，良辰当前，佳人在侧，再有珍馐美馔那是锦上添花，要是没有也不能给人添堵不是？
这个时候人都在前厅忙活，面是路星下的，不好吃，她知道，但她只会做这个，做别的更加不忍直视。
两人相对而坐，因为喝了些酒，精神懒怠，路星对衿诺卸下了猜忌和试探，语气里也少了揶揄和挑衅。
她支着脑袋，看着面前的花猫脸衿诺，笑叹一声，声音里带着舒缓不去的疲惫。
“哎~还真是天意弄人，您要不是公主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
当初路星把人偷出来就没想过要还回去这种事，对于宫里的人来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罢了，失踪了就失踪了，要是闹到皇帝面前，一番折腾不知道会牵连到多少人，好事者从来不会嫌水不够浑。皇后、贵妃、甚至大总管都身居高位，树大招风，不管站在谁的角度，这事都只能大事化小。
她让三鼠留了些记号在平阳宫，这些人里只有执令会帮她掩盖去那些疑点，到时路星只要顺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便能找出执令。
结果没想到带出来的是个公主，而且还是偏偏嘉宁公主。一个失宠的妃子可能会被人彻底遗忘，但是公主总会在需要利用的时候被人提出来，再不受宠也是皇帝的亲闺女。
兹事体大，一定会惊动皇帝，到那时就执令可以摆平的了。
路星垂眼，看着自己摩挲着桌子边沿的手指，道：“您的身份注定了您将被他人的野心和利益卷挟，我不知道您在怎样的局里，不知道您是谁的棋子，我有我的顾虑，太多的人我得罪不起，请您见谅。”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公主听，倒不如说是路星说给自己安心。
衿诺默默地放下碗筷，起身向门外走去。
路星背手在她身后跟着，苍凉的夜色里，她背影单薄，轻风徐徐吹来牵动她的衣角，月光细细描摹着脏兮兮的轮廓，孤独且落魄。
恍惚间路星想起很久以前她问过母亲为什么要保护那个她完全没印象的公主？
那时母亲说了好多，至今路星唯一只记得那句“因为宫里的其他人都不喜欢丽妃娘娘也不喜欢公主，公主只有一个人啊。等你爹调到京城，公主有了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小时候信誓旦旦承诺母亲的话，其实都是敷衍了事罢了，本来就是童言无忌的事，如今失信路星心中还真生出几分愧疚了。
回到小院，给衿诺找了一身替换的衣服和药。
“挺漂亮的手指……都肿了，以后要是变形了就可惜了。”路星说着往门外走去：“很晚了，您早些歇息吧。”
“你不留下来看着我吗？”
路星调笑道：“我留下来做什么您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有磨镜之好，难不成是您这几晚听墙角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要与我彻夜长谈？”
“你……想什么呢！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衿诺被她的话逗得脸红，羞愤地别开看着她的眼。
“我也不过是说笑罢了，你我身份有别，为难您是一回事，冒犯又是另一回事了。”
路星出了房间，走廊上她伸着懒腰，想起之前在满庭芳确实遇上过女扮男装来喝花酒的客人，交谈中那客人对女子间的爱恋从坊间话本画本到野史古诗再到自己亲身经历如数家珍。
青楼烟花地难得来个女客人，路星觉得新鲜，没曾多想。现在想起来，她刚才对公主那么说确实是失礼了。
果然是喝多了。路星脑子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起来。
要是她真把公主带歪了，那九泉之下不仅是母亲恐怕丽妃娘娘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吧。
不对……自己和公主？怎么忽然想到这种事？
路星一拍脑门，果然她是喝多了，仙来酒楼今天上的什么酒后劲这么足，过了这么久脑子还能糊涂起来？
身体越来越沉，眼皮重得
抬不起来，路星扶着墙，觉得好累，眼前天旋地转，脚下无力，顺着墙滑下，倒地的一刻，身体有了依托，冰凉的地面让她感觉到一种诡异的舒适。
月色如水，初夏夜短，满庭芳的笙箫再热闹也打扰不了这座小院。更打扰不到躺倒在走廊上没有知觉的路星。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在这院子的寂静里被放大。
里面的人探出头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顺着墙边脚下的步子下得很轻，走得不算慢。
正当她提心吊胆地转角，一下子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路星，要不是及时收脚她就踩到她了。
她被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
路星静静地躺在那儿，对周遭一切似乎全无知觉，夜色里看不真切她的样子，不知是死是活。
她犹豫着上前，缓缓伸出手去探路星的鼻息。
微热的气息均匀舒缓，细看之下面色如常，刚刚嘴巴嚅嗫着动了一下，应该只是睡着了。
她稍松一口气，正想起身离开却被一把抓住，她错愕地回过头，路星已经睁开了眼，神色呆呆的看着她。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半蹲在前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路星的眼睛几次闭上又睁开，抓着她的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松懈。
“我……”
“你走吧。”路星开口打断她，把一个钱袋放到了她手里，然后松开了她的手，闭眼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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