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吐出一口气。
猛然转头。
不对,周小习!
利水村浓黑的夜晚,陈最亲手立下周氏雅妇的木牌,周小一的消息也许近在咫尺,如果周小习变为堕妖被修士所灭,那陈最真要问问天道,天究为何?!
陈最一把拎起半张脸上眼睛滴溜溜转的庞乾英,向嘈杂处抡去。
修士都被庞乾英怪异的身体骇了一跳,远远避开,周小习便没了遮挡,暴露在陈最眼前。
此时暂且不能称“它”为周小习。
双眼暴突,齿巨而尖露在唇外,浓黑雾气包裹着周小习细瘦的肢体,如一道瘦长鬼影见人就扑。
有一修士大着胆子,亮出长刀劈向他。
“哐!”长刀劈到簪花镜,震得其上的庞乾英双眼泛白,抬手捂上耳朵。
陈最拾起硕大簪花镜翻转之刻,庞乾英竟一脚踹飞那修士,大声嚷嚷:“震死老子了!”
“你这!妖女!不仅包庇那帮女子,还企图放过这堕妖!说不定一切都是这女子背后指使的,连同这堕妖都是她的手下!”
“上!捆了这妖女!”
陈最简直被这帮添乱的修士气死:“早知就不救你们了,让你们色迷心窍,在地牢里永不见天日得了!”
一股腥气自脑后而来,冯玉冲进人群拦住修士:“陈最,小心身后!”
空气中一点一点冰晶开始蔓延,逐尘以陈最为圆心荡开一圈斩击即退修士,然后一翻剑身平放“铛”一声敲在周小习所化堕妖头上,周小习下颌颤了几下,僵立倒了下去。
“砰!”
地面扬起灰尘,飘落在周小习身上。
“逐,逐尘君!这妖女是同他们一伙的,快把她抓起来!”
宴赊月收回逐尘剑,一双琥珀眼眸灼灼剑意,声音没有起伏:“你是谁?”
那修士一愣,似是得到宴赊月青睐十分自豪,挺起胸膛道:“朔阳仁道门,王任毅。”
“畏首畏尾,擅自揣测。无能之辈。”
那修士脸一瞬间涨紫,像被卡住脖子的大鹅。
其余修士还想说些什么,宴赊月已对冯玉道:“联络宗门,派人来处理后事。”
“此事由凤鸣宗彻查,众位就不要操心了。”
王任毅看着蹲下身查看堕妖的娇媚红衣女子,惊疑不定。
此女究竟和逐尘君是什么关系,竟得冰霜冷厉,不近人情的宴赊月包庇?
难道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
“众位若是无事,可离开了。下次注意不要耽于女色,枉丢性命。”冯玉姿态优雅地向众位拱手,话却把众修士气了个仰倒。
王任毅等人拜别,挥袖而去。
陈最松了口气,看着周小习心又悬了起来:“这堕化如何能解除?”
“植入堕种都会异化成依凭本能,毫无神智的堕妖,从未听说解决之法。”冯玉摇摇头,叹气道。
“凤鸣宗内也无解决之法?”
陈最抬头,明眸看向宴赊月。宴赊月微顿,张口道:“堕化本质是受到了污染灵力的同化。他堕化时间短,如果能逼出这些灵力,说不能还有一救。”
陈最一愣,脱口道:“那废掉周小习的修为不就行了?”
冯玉看了眼陈最,又看向宴赊月:“小师叔,好像有点道理。”
宴赊月:“……可以一试。”
陈最看宴赊月玉白五指夹杂灵力拍向周小习,心还是一颤。
逐尘君不会掌握不好力度,把周小习拍死了吧……
一掌下去,周小习双眼突睁,嘶吼起来,大片大片血污自喉中涌出,片刻后露出原本细瘦伶仃的身体,阖目头歪了下去。
陈最伸手在他鼻下一触,手指微缩了下,犹豫道:“周小习?”
冯玉也伸手一探,瞪大眼,缓缓看向宴赊月。
陈最眼眸漫上泪:“周小习……”
宴赊月:“……原是我没把握,便不该一试。此事怪我。”
冯玉脑袋微微转动,瞠目结舌看向宴赊月。
陈最泪滴落脸庞,摇头道:“怎能怪仙君,是我提出此举,是我害了周小习……”
“咳!”周小习咳出一口血沫,缓缓睁眼:“这是哪里?”
陈最:“……”
原来是呛住了,吓她一跳!
“仙君,成功了!”
“此地是鹊首巷,你不记得了!”
周小习摇摇头,警惕地看向陈最几人。
要说的话太多,事情还没办完。先前宴赊月留在鹊首巷外的弟子已经赶到,帮忙把枭鹰关押在一起,静静等待支援。冯玉先带周小习去屋内治疗,而陈最来到那帮女子面前,看着众女子不加掩饰的愤恨之情,解开女子束缚,避开眼神道:“你们出去后好好活着,才能不负莫娘舍身救助之情。”
提及此事,众女子眸光暗了下去。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抱琵琶女子犹有泪痕,跌坐于地,失魂落魄地喃喃道:“除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呢?”
此话一落,顿时一片呜咽之声。
陈最抿了抿唇。
“今日太晚,路上不安全。你们还在此处休息,明日一早便赶路走吧。”说完,陈最不再管身后哀戚之声,转身便走。
回到屋内,陈最便看到眼眸脱窗的周小习:“冯玉说,你是当日的那个乞丐小兄弟!”
陈最:“……嗯,我是。”
周小习难以置信,又为刚才的冒失举动感到羞赧。
他早知小兄弟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没想到如此……周小习抬头看了眼陈最,迅速低下头。
陈最却胸口沉重:“周小习,伯母……”
“伯母去世了,我立了碑,将其安置在屋后。”
周小习还泛着微红的脸庞霎时苍白,他哆嗦着嘴唇,登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记忆猛然回笼:“我娘,我娘她,”周小习咬牙:“是我没用,我娘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这个没用的人,我不配当我娘的儿子!”
冯玉眼疾手快拉住以头抢地的周小习:“你娘救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你这样岂不是对不起她?”
周小习抽噎:“枉为人子!”
待他镇定下来后,几人才知晓当日之事。
周小习暗地调查追踪秦耀昌,知道每月中旬最后一日会在醉仙楼处和人相聚,走时总带着一个小箱子。于是周小习变那日蹲守,趁秦耀昌和仆从不注意换走了箱子。
虽不知那东西是何物,但必定宝贵。周小习打算以此威胁秦耀昌交出周小一。
但不知何原因,秦耀昌丢了那物也不敢声张,直到周小习与陈最碰面那天,他本是要去以小箱威胁秦耀昌的。
秦府覆灭之后,周小习家来人让他交出小箱,他不肯,那人变作堕妖就这么害死了周母,将周小习喂了堕种自生自灭。
几人对视一眼,皆注意到并未发现带周小习来此处的那个堕妖。甚至鹊首巷的枭鹰已被逼至如此境况,也无人堕妖化。
冯玉踢了踢已经出镜被百生缚捆住的庞乾英:“喂!鹊首巷到底怎么回事?”
庞乾英赔笑道:“就是有人给我每月十金,让我看着鹊首巷的姑娘,保证她们能带回来源源不断的修士就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宴赊月觑他一眼。
“真的真的,我没撒谎!”
宴赊月冷淡道:“将他带回凤鸣宗。”
“是,小师叔。”
庞乾英被凤鸣宗弟子拉出去:“仙君,逐尘君,我说的是真话,是真的!”
陈最捏住裙角,垂眸道:“没能打探到罗阐等死亡修士的尸体取向。据莫娘所说,枭鹰每中旬便出去运送一次尸体,七日后才回来。”
她说完抬头,发现冯玉和宴赊月齐齐看她。
陈最突然想起自己一镜子拍“死”莫娘的举动,别开脸,声音低沉道:“仙君,我先去休息了。”
翌日一早。
陈最偷偷摸摸出门,先是挖了个大坑,再插上了一块木牌———莫娘之墓。
她拍拍手,掏出簪花镜。
一脸惊慌的莫娘出现:“你?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被打死的是我用镜子做的幻像。”陈最从储物袋中翻出银两,扔给莫娘:“避开修士,改名换姓好好生活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留莫娘捧着那银子,似哭似笑。
*
“你干嘛去了?”
陈最没给冯玉眼神:“给莫娘立了座碑。”
冯玉闭了嘴。
鹊首巷中多了许多凤翅绕颈的凤鸣宗弟子,有条不絮的押送着枭鹰。
那些姑娘挤作一团,鹌鹑似的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扒头看。
陈最脚步一顿。
屋内,茶杯中的茶水早已冷却,周小习呆愣着一双眼,黑沉沉的静默。
妹妹不知所踪,母亲也以惨死,人无可蔽,哀痛之极。
他恨,恨自己人微言轻,报官无门。
他恨,恨自己无甚天赋,眼高手低。
他恨,恨自己……
周小习哽咽,看着自己细瘦的手掌。
恨自己力气单薄,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既如此,那还不如……
周小习仰头望向房梁。
“周小习!你干什么?想让伯母九泉之下难以闭眼吗!”
如同惊雷,周小习放开悬吊在房梁上的绳子,讷讷出声:“陈最?”
“想死容易,你都不想给伯母报仇?世上同你一般家庭只多不少,你不想帮助他们重蹈覆辙?”
周小习怔愣,而后狠狠咬牙:“是,我想报仇。我想世间再无此种家破人亡!”
陈最心下微松。
她抬起眼眸,望向门外,一双双眼睛期期艾艾望过来。
“眼下正可以实现。有件事需要你,周小习。”
陈最将大把银票带给周小习:“你回重融城先盘个铺子,卖啥都行……最好是卖镜子,然后,”陈最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周小习和他身后一干女子:“你是店长,想办法把无家可归的女子安排个活计。”
“这面镜子留给你,有问题便以此联络。”
周小习张了张嘴,眼神不敢向后看。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花枝招展,颜色各异的女子,如今竟要同她们一起共事,实在实在……
“我知你为人善良,还颇有头脑,她们无家可归,只能暂且托付于你。”
周小习闻言正色起来:“你几次救我,我不知如何报答。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陈最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不知你可愿成为镜修?”
周小习一愣:“什么?”
“就是像我这般……”
陈最话未说完,周小习已疯狂点头,那架势吓了陈最一跳。
“自当愿意!”
那庞乾英攒了不少奇珍异宝,被陈最打劫一空,有了那些东西,让陈最这个簪镜师十分技痒。也算了为了自己留后路,她便想到了以周小习之名开店一事。
至于她是否还能做出像自己手中这枚适合修炼的簪花镜,还得一试。
“你且安心安顿开店,等我些时日。”
周小习点头。
重融城,破海居。
“那逐尘君同那女子一道进出……”
“听说逐尘君和那女子形同爱侣……”
“听说逐尘君和道侣陈最一路除妖……”
荀雅放下茶盏,微微皱眉,看向对面的修士:“你真看到了观梳?”
“千真万确!就跟在逐尘君身旁!”
说话之人正是那晚认出陈最的修士!
荀雅身旁弟子抱剑轻哧:“不是说跟在逐尘君身边的是他道侣陈最吗?哪来的观梳。”
荀雅斜眼,弟子噤声。
她摩擦剑柄,慢慢看向那修士。
突然隔壁修士拍桌而起:“你没看错?真是她?”
“没错!就在千秋城,她还说谁是最厉害的,她就选谁护送她回初阳宗!”
“初阳宗给多少灵石护送费?”
“足足五百!”
荀雅一愣,看向那几名修士。
“你们说在千秋城看到了谁?”
那修士起身欲走,丢下几个大字。
“当然是初阳宗大小姐。”
“观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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