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生铺出来过后，姜末先将小白送回了花房柳苑，之后才独自前往巡捕房。
根据安老板说的，白叶是在十天前订的棺材，那时的花房柳苑尚未出现花魁失踪的情况。
所以说他最开始订的那副棺材应该是给别的人准备的。
一般来说，人死是需要上报到巡捕房以开具死亡证明存档的。
假若白叶没有瞒报，那档案里兴许就能找到近日去世且和他有关联的人。
但姜末估摸着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留下这种档案记录。
所以姜末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去档案室查一查白叶的档案情况。
今日的巡捕房一如既往的繁忙，人来人往的巡捕忙得一步也停不下，唯有守门的警员在姜末进去时跟他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姜顾问，王副探长今日不是出去查案了吗？”警员随口问道。
姜末是王青山安排进入巡捕房的，因此巡捕房的人自然而然地会默认他应当跟着王青山一起去查案。
但其实以王青山的能力，根本无需他帮忙。
当初二人交易只不过是为了让姜末挂个由头在巡捕房，这样一来查案能方便不少。
“我知道，我来查点资料。”
姜末并不打算特意解释，只客套地回了一句简短的话，便加快步伐去了档案室。
档案室的资料是按照不同年份和类别摆放的，但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的资料，都是越靠近里面的架子时间就越久远。
姜末在门口的架子上找到了近一个月的死亡人员登记档案，之后又去另一侧的架子上找到了人口记录档案。
如料想的一样，没找到能与白叶扯上关系的死者信息。
毕竟从他处事那般谨慎的性子来看，怎么也不会愚钝到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指向他。
于是姜末直接去翻阅了白叶的个人档案，意外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任何记录在案的亲属信息。
“小元，档案里没有亲属记录的话，不是会被驳回吗？”姜末冲门口的管理警员问道。
“规定是这样没错，但是近几年更换户籍地址和名字的人太多了，要是一一核查之前的资料再重新登记程序会变得太繁琐，咱们巡捕房的人手本来就不足，所以局长后来就改成了直接登记个人资料存档。”
“那更换前的资料存在哪儿？”
“废弃处理了，档案室太小，存不了。”
这话犹如线索断裂的信号一般，但也意外地让姜末注意到了死亡登记册上的两个信息。
他眼熟得紧。
时间：3月2日，死者：于景韫，死因：自缢。
地址：南阳路39号，申报人：温清。
地址是花房柳苑的，申报人正是三娘的真名。
盯着资料的姜末回想着此前去花房的情形，明明发生不过半月的事，花房内外却异常平静，从头到尾无一人提及此事。
摆明了有蹊跷。
想到这儿，姜末又去架子上找到了于景韫的资料：父母死于1912年的那场霍乱，之后就和幸存的哥哥于景业被收养进了微星孤儿院。
寥寥几句，再无后续。
微星孤儿院——姜末并不陌生。
他决定去一趟。
一个小时后，姜末的车停在了长阳路11号的一栋楼房前。
门口有些泛黄的牌匾上醒目的黑体字显得格外隽秀，门口的守卫室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阅读手里的旧报纸。
姜末下车走过去，面带微笑探头朝窗户里的人打招呼：“您好~”
听到声音的老人抬头，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惊讶，随即放下报纸开口：“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事想找院长，可以进去见她吗？”姜末声音谦逊道。
老人眼神在姜末身上游移了片刻，脸色平常地推出一个名册到姜末跟前，“在这里登记一下名字就可以进去了。”
姜末接过笔乖乖写下名字，老人瞥了一眼，状似不经意脱口而出道，“你姓姜？”
闻言姜末心里打了个问号，面上却不显声色。
“对，怎么了吗？”
“没事，问问。”
老人说着走出守卫室将铁门打开，将人带进去后指了指二楼最靠右的窗户位置，“那里就是院长的办公室。”
姜末含笑点头致谢，顺着铺平的石子路进了楼。
因现下正是午间休息的时间，所以庭院里并没有孩子玩耍的身影。
姜末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手指敲门发出叩叩的声音。
下一秒里面便响起一道和蔼的女声：“请进。”
姜末应声推门，对上桌前一双和睦的眼，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身简单干净的穿着，逢人便露出了笑容。
看到来人后院长身形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扶了扶镜框。
待确认后终于露出了惊喜之色，急忙起身疾步迎过来，“是小末吧？”
姜末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搀扶院长，“程院长好久不见~”
程院长是创建微星孤儿院的院长，孤儿院的名字也正是取自院长的名字——程微星。
姜末少时曾在这里借住过，那时正逢师父去世，姜末因此放弃了学医。
姜末在孤儿院待了两个月，之后就去了国外留学，直到不久前归国开始给巡捕房做顾问侦探。
不过住了两个月，院长竟还能一眼认出他，姜末有些惊喜。
“快来这儿坐~”
程微星拉着姜末到沙发前坐下，又热情地将桌上的茶水和糖果推到他面前。
“这么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当年您收留我的事，还没来得及跟您好好道谢就走了，那时太不懂事了。”姜末有些惭愧地说。
程微星摇摇头露出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写满岁月的公正无私。
“那时你还小不是吗，再说你现在不就来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姜末心里又添了几分歉意。
刚回国便接了案子，此次若不是查到于景韫的资料，他恐怕也不会有时间出现在这里。
“说来惭愧，今天我来这里是有事想请您帮忙的...”
“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查一下于景韫兄妹的资料。”
程微星对名字稍微反应了一下，渐渐回忆起来零碎的片段。
“景韫兄妹...”
程微星复述着起身走到旁边的玻璃书柜前，里面林林总总码满了文件袋。
只见她从中抽出一个泛黄的文件袋，边打开缠绕的绳子边问道：“我记得她哥哥是叫景业吧？”
“没错。”
程微星将文件袋的资料取出来递给姜末，“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问起那两个孩子的事情呢？”
姜末接袋子的手稍稍停顿了下，“不瞒您说，我现在在巡捕房当值，最近核查人口资料的时候发现有部分缺失，所以来核对一下。”
“巡捕房啊，那可是个当差的好地方。”程微星欣慰地坐下，显露出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怀疑他的说辞。
姜末点点头，低下头开始认真看资料。
于景韫的资料只记录到十一岁，之后便因为被收养离开了孤儿院；而于景业并未被人收养，十八岁一到，便独自离开了孤儿院。
“于景业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家吗？”姜末边看边问。
根据资料显示，他在孤儿院的各方表现都很优秀，这样的孩子，按理说不会找不到合适的家庭收养。
“嗯...”程微星想了想，“我记得领养景韫的夫妇一开始选的孩子是景业，但是他拒绝了，然后把机会让给了他妹妹。”
姜末闻言，继续往后翻了翻资料，找到了收养于景韫夫妇的名字——白周、温楚。
盯着摆在眼前的两个姓氏，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直觉爬上姜末心头，隐隐约约织出一张扑朔迷离的网。
“那于景业离开孤儿院之后呢？”
程微星摇头，脸色有些尴尬道：“他走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但我记得走之前他说过要去找他妹妹..”
“那..您认识温清吗？”姜末试探道。
“不认识。”程微星想也没想便回答。
姜末心头一颤，咽了咽喉咙，“那他们兄妹两在这儿有关系好的孩子吗？”
“两人都不太爱说话，尤其是景韫，经常都是一个人坐在琴房弹钢琴，毕竟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孩子，年纪又那么小，受到的打击肯定很大...”
程微星说完，惋惜地叹了口气。
“那这对夫妇现在住在哪儿？”姜末指着档案上的名字问。
程微星轻咳两声，略显局促地解释道：“小末你也知道，孤儿院的孩子不少，这里的人手也不多，所以领养的考察期三个月过了之后，我们也就没再关注了...”
话说到这儿，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姜末没再追问，会意地点了下头。
“抱歉，一来就问您这么多问题，给您添麻烦了院长，这资料我想先借用一下，回巡捕房补上登记就送回来，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程微星随着姜末一起站起来，将人送到门口，“不麻烦的，你要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找我。”
“谢谢院长~”姜末鞠躬道谢后便下楼了。
来到一楼之后，姜末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绕去了琴房，原本老旧的屋子如今焕然一新，就连钢琴也崭新如初。
他伸手摸了一把，一尘不染。
心头却高兴不起来。
临出大门前，姜末趁着老人开门的功夫若有似无地问了一嘴，“这铁门都生锈了，怎么不想着换换，您也能省力些呢？”
老人撇了一眼姜末，说：“这玩意儿就是个进出用的，孤儿院是为了给孩子住的，又不是给外人看的。”
“说得也是，只是我看钢琴都换了新的呢~”
“是啊，院长心好，平时只要是给孩子们用的吃的都是尽力买最好的，所以钢琴得换新的，但这些表面功夫就不必了。”
老人的语气听起来含着些冷嘲热讽，似乎在表达对姜末方才发言的不满。
“行了，走吧。”老人站在一旁催促道。
话里行间皆是赶人。
姜末没再多言，刚迈出一步，身后即响起了关门声。
看来这看门的老人家对他着实不喜。
回去的路上，姜末拐过路口去了趟花房柳苑。
关于于景韫自杀一事，那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他无论如何都得再去一趟探听探听一下消息。
花房柳苑。
姜末被人领着坐在了二楼的隔间，台上正在弹古筝的是柳苑新一届的头牌——清欢。
花房柳苑一共六层，一二层名为柳苑，又叫做艺楼；这两层的姑娘们精通音律舞蹈，以卖艺为生。
三层往上便是花房，又叫做妓楼，具体生意也就顾名思义了。
此前查案因为失踪的是花房的姑娘，所以姜末来了都是直奔四楼而去，也就没有注意过柳苑的情况。
此刻得以静坐下来仔细观察审视，发现这柳苑的气氛像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
只是不知道，这湖底下是否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正当姜末出神之际，一道声音由后到前，略过他的耳畔，“小末哥哥？”
一只圆乎乎的手伸过来，亲昵地挽上了姜末的手臂。
随之而来的是小白璀璨天真的笑映入眼帘，她嘴里还含着姜末先前给的棒棒糖。
望着如此干净的笑容，姜末心底的阴霾得到了短暂的净化。
他伸出手温柔地去摸小白的头，揉松了她额间的几缕碎发。
嗓音和煦地开口：“小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三娘告诉我的呀~”小白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婀娜的身影。
姜末扭头，视线随着小白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对上那双氤氲在烟雾中的媚眼。
下一秒，三娘悠悠然移开红唇边的烟杆，冲他浅笑着轻轻点头。
细长鞋跟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踏嗒声，像是敲在姜末心脏上的警钟。
脚步声停止的同时，三娘开口道：“姜少爷，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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