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远足的暖意仿佛还在肩头残留，期中考试的紧张气氛却已悄然笼罩了育才中学。教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课间讨论问题的声音取代了往日的嬉闹，每个人桌上都堆起了小山似的复习资料。
林骁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愁眉苦脸地挠着头，感觉脑子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混乱不堪。他习惯性地想要求助，目光转向窗边，却看到季然也正埋首于书山题海之中，眉头微蹙，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啊，季然也是要考试的。他虽然成绩优异，但想要保持顶尖，同样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还有画室的练习要兼顾……
林骁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总是在“索取”。索取讲题，索取陪伴，甚至索取了对方难得的休息时间（比如远足）。而季然，总是在安静地给予。
一种微妙的、带着点愧疚和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情，悄悄在林骁心里滋生。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遇到难题就理所当然地去打扰季然了。他得自己想办法。而且……他是不是也应该为季然做点什么？不是那种送送东西的关怀，而是……更贴近他世界一点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于是，课间休息时，同学们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林骁，竟然捧着一本崭新的《西方美术简史》，皱着眉头，像 decipher 外星密码一样，努力辨认着那些拗口的画家名字和艺术流派。
“塞……塞尚？印……印象派？”他小声地、极其吃力地念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着，那副严肃困惑的表情，比研究最复杂的篮球战术时还要苦大仇深。
“骁哥，你没事吧？”大熊凑过来，惊恐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受什么刺激了？开始研究文艺复兴了？下一步是不是要留长发搞艺术了？”
“去你的！”林骁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这叫……陶冶情操！提升内涵！懂不懂？”
“懂懂懂，”大熊憋着笑，连连点头，“骁哥您慢慢陶冶，需要翻译吗？比如‘蒙娜丽莎’用篮球术语怎么说？”
林骁送给他一个白眼，继续跟手里的“天书”较劲。他才不会承认，他只是某次无意间听到季然和陈薇讨论一幅画时，提到了“构图”和“色彩情绪”，他完全插不上话，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光看书显然不够。林骁决定采取更直接的行动。
周末，他破天荒地没有去球场挥汗如雨，而是站在了市美术馆门口。他对着玻璃门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什么重要的赛场，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美术馆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混合着颜料和岁月的气息。林骁看着墙上那些或写实或抽象的画作，感觉像是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维度。
他努力回想那本《简史》里看过的零星知识，试图去理解眼前的画。
站在一幅色彩狂野、笔触奔放的油画前，他皱着眉嘀咕：“这画的是……火山爆发？还是打翻的调色盘？”
转到一幅极其写实、细节逼真的静物画前，他又感叹：“这葡萄画得真像！跟照片一样！这得画多久啊？”
他的评论朴素得近乎可爱，引得旁边一位看画的老爷爷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骁有点窘，但还是硬着头皮一幅一幅看下去。他看不懂那些深奥的象征和技巧，但他会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些季然可能喜欢的风格——是色彩明亮的？还是构图安静的？是风景？还是人物？
逛得腿都快麻了的时候，他在一幅不大的风景画前停住了脚步。
画的是秋天的树林，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色调温暖而宁静，笔触细腻，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林骁忽然觉得，这幅画的感觉……很像季然。安静，却有光。
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这幅画（虽然知道可能不允许），又仔细记下了画作旁边的介绍卡片上的信息。
从美术馆出来，林骁感觉脑子有点晕，像是被强行塞进了太多无法消化的信息。但他心里却有点小小的兴奋和成就感。他好像……稍微靠近了季然的世界一点点？
周一的午休时间，林骁做贼似的溜达到画室附近。季然果然在里面，正对着画板修改一幅色彩练习。
林骁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进。”季然的声音传来。
林骁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带着点不自在的笑容：“那什么……没打扰你吧？”
季然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摇了摇头。
林骁走进去，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瞄了一眼季然的画，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这蓝色调得挺好看的。”——这是他刚从美术馆学来的“术语”，虽然用得磕磕巴巴。
季然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调色盘，又看了看林骁那副明显在没话找话的紧张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有点尴尬。
林骁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那张偷拍的照片，递到季然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干：“那个……周末我去美术馆了，看到这幅画……觉得……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他说完，心脏砰砰直跳，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生怕自己这笨拙的尝试会显得可笑或者冒犯。
季然疑惑地接过手机，当看到屏幕上的画时，他明显怔住了。他仔细地看着那幅画，又抬起头，看了看林骁那张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林骁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林骁快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收回手机道歉时，季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点：“……你喜欢这幅画？”
“啊？我？”林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挠了挠头，老实回答，“我……我看不懂太多的……就是觉得看着挺舒服的，很安静，还有光……就……就感觉有点像……”他差点脱口而出“像你”，幸好及时刹住车，硬生生转了口，“……就感觉挺好的！”
季然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目光再次落回手机屏幕上的画，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他又轻轻应了一声，将手机递还给林骁，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这是柯罗的风格，他笔下的风景……确实很有宁静的诗意。”
柯罗？林骁赶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像记住一个重要的篮球对手名字一样认真。虽然他还是不太懂，但季然愿意跟他分享这个词，让他瞬间雀跃起来。
“对吧！我就说很有诗意！”林骁立刻顺杆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之前的紧张一扫而空，“那你喜欢吗？”
季然看着他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开心的眼睛，沉默了一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三个字，却让林骁心里像炸开了无数朵烟花！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成功了！他笨拙地、跌跌撞撞地尝试靠近对方的世界，并且得到了回应！
“那就好！嘿嘿！”林骁笑得见牙不见眼，感觉自己能原地蹦起来摸到天花板。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在美术馆的见闻，虽然评论依旧外行得可爱，但季然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嘴角会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离开画室时，林骁的脚步轻快得快要飞起来。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比赢得篮球联赛还要伟大的壮举！
然而，尝试改变的道路并非总是一帆风顺。
几天后，林骁不知又从哪听来说“画画的人需要音乐灵感”，于是试图跟季然分享他歌单里那些动感十足的摇滚和嘻哈。
季然戴着耳机听了不到三十秒，就默默地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点吵。”
林骁：“……”
又一次，他试图跟季然讨论一幅据说很有名的抽象画，结果形容了半天：“你看那线条，多不羁！那色块，多有冲击力！像不像我那次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的上篮？”
季然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委婉地说：“……可能……解读的角度……不太一样。”
林骁再次铩羽而归。
虽然闹了不少笑话，但林骁这股子傻乎乎的、坚持不懈的劲头，却像暖风一样，一点点吹拂着季然的心湖。
季然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维持那份惯有的平静了。他会因为林骁那些离谱的艺术评论而无奈，也会因为他笨拙却真诚的尝试而心头微暖。
他甚至开始，偶尔地、极其短暂地，想象一下如果林骁真的拿起画笔，会画出怎样一种“充满力量感”和“不羁线条”的抽象作品……然后被自己的想象逗得微微弯起嘴角。
这种改变是相互的。
季然会在林骁又一次对着物理题愁眉苦脸时，放下自己的笔，主动问一句：“哪里不会？”
会在林骁训练结束后，很自然地将自己刚买的、没开封的运动饮料递给他。
会在看到有关NBA的新闻或者精彩集锦时，下意识地多看两眼，甚至偶尔会问林骁一两个非常基础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这个球算走步？”。
这种细微的、双向的靠近和尝试，像涓涓细流，悄然改变着两人之间的氛围，温暖而踏实。
周五的家庭晚餐。
“小骁最近好像……对艺术感兴趣了？”林妈妈看着儿子居然在翻一本带插画的书（虽然是简介类），好奇地问。
林骁头也不抬：“嗯，培养一下审美。”
老林同志嗤笑一声：“审美？你以前不是说画画的都是娘……”
“爸！”林骁猛地抬头，涨红了脸打断他，“那都是老黄历了！艺术是……是心灵的窗户！是文化的瑰宝！懂不懂！”
老林和妻子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忍着笑：“懂，懂。瑰宝。那你看出啥心得没？”
林骁卡壳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就是好看！有内涵！”说完，赶紧低头扒饭，耳朵尖都红了。
城市的另一端，季家。
季然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却不是习题册，而是一本崭新的《NBA经典战术图解》。他看得有些吃力，眉头微蹙，但眼神却很认真。
季母端牛奶进来时看到，有些惊讶：“小然，怎么在看这个？”
季然抬起头，接过牛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随便看看。”
季母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带上了房门。
秋夜渐深，窗外月色如水。
两个少年，一个在努力理解着色彩与构图的诗意，一个在尝试解读速度与力量的规则。
他们笨拙地、尝试着踏足对方的世界，并非为了成为对方，只是为了能更靠近一点，能多理解一点那个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
这份为TA而生的改变，或许稚嫩，或许笨拙，却闪烁着这个年纪最真挚动人的光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