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办法？”回声在耳朵里轰鸣，秦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之处沉闷传来。
黑暗中的祭坛阴森空旷，他看见赫墨斯微笑着，笑意幽微暧昧，又像带着恶意，幽魂身上那些金色符文也仿佛鎏金的群鱼，在暗幕中凭空悬浮。
“害怕吗？”赫墨斯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左手，将纯黑色的宝石戒面正对着他，只见光亮四射，它还在持续发散出洁白的光芒，从一开始照得满室白昼，现在已经缩减了大半，变得像一大团虚浮在黑暗中的蒲公英，光时明时暗，如同白纸灯笼般不祥。
“如果害怕面对现实，你还有一种选择，反正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重活？人的□□很脆弱，现在你没有弱点了，你再也不用担心饥饿、病痛和衰老，你的身体变成了意识的容器，受伤了只需修补修补，就能照旧使用。”
“你只不过失去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属于活人的生理活动，实际上你还活着，你栖息在自己体内，得到了另一种永生——这并不可怕，只要你能想通。”
他们一起站在这幽幽地荧白光芒里，鬼魂的身体毫无温度，这是个冰冷的接触，但此时此刻，死去的魂灵和活着的逝者，他们之间又有何界限？这是同类相聚，他们是一样的……
秦夜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听他继续诉说，“当然了，这得看你能不能始终掌管好黑月之戒，一旦失去它的庇护，你存在不了多久，你已死的身体会即刻崩毁，灵魂消散，再无轮回的机会。”
“可我想复活。我想用一个正常人的身份继续活着，哪怕会经历生老病死各种痛苦。”秦夜的语调缓慢而坚决，“你知道办法，对吧？”
赫墨斯的语调漫不经心，“那你必须主动逆转生死，方法我可以告诉你，但能否实现，只能靠你自己。”
他说起了过去的秘辛。
千万年前的这片沃土之邦，一开始神与人同行，后来神灵们逐渐消隐，只剩下世俗的君王和祭司来统治领导人民，那时的远古先民拥有信仰，尊崇太阳和月亮，并供奉着两枚据说是神灵遗留下的圣戒。
它们就是黑月与赤阳，其中都封印着无上威能，双戒分别代表着生命与死亡，创造和毁灭，互相对立又统一，如果善加利用，凡人之力也可通神，找到另一半戒指，汇合后同时驾驭其中的力量，即可轻松让死者复生。
过去有资格使用它们的只有君王和祭司，祭司从小经过层层选拔进入神庙，修炼灵性，可以用灵魂之力驾驭戒指，实现各种神术，上辈子的秦夜也是祭司之一，是黑月之戒的主人，另一枚赤阳之戒则由历代王者传承使用。
可惜赫墨斯身陨时，他所拥有的圣戒已经在内乱中被叛军夺走，至今不知所终，算算时间，它已经遗失了数千年。
秦夜皱起眉，即使知道了办法，找回它似乎也是天方夜谭，“必须找回对应的那份力量吗？还有没有别的圣物可以替代？”
“它或许已经被毁去，但黑月与赤阳是我们的信仰，只要世间威名不灭，随着时间和情感的汇集，灵性又会重新凝聚，不会消亡。你只需要一一找齐，等实力足够，就可以将赤阳重铸，与黑月合一，将生死统一协调。”
赫墨斯挑了挑眉，从容一笑，“当你能同时驾驭两者，力量还将带来无限威权，呼风唤雨、创生毁灭，那是神明般的伟力，可以帮你实现所有野心，让你重新走上这个时代的巅峰，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你甚至可以建立起全新的家国。”
他幽然地注视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似乎又看见了昔年那位冷峻严厉不近人情的大祭司，拉图尔，你多么无私，你说过，你已将赤阳销毁，还要将黑月封存，你要让神灵之力远离人的国度，让人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你觉得现有的制度无法压制上位者疯狂的野心，神明的伟力将无法得到合理的运用，一念之差，就会招致无穷的灾厄和破坏。
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将蛊惑你。赫墨斯幽幽地想，缓缓微笑，低头看着年轻人发丝凌乱的脑袋。
我要激发你的野心和贪婪，我要让你亲手打破你曾经的布局，我要利用你，直到重新得到属于我的赤阳之戒，那时我要吞噬你的灵魂，让你从世间彻底湮灭，再借你的躯体，重新在人世行走……一个全新的王国正在等我……
但秦夜已经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我只想变回正常人，王国就算了，现在是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赫墨斯感兴趣道，“现在已经没有国界了？”收走了力量，又该怎么保护国民？他曾经如此质问过拉图尔。
他竟然回答，所有人都是母亲所生，地位不分彼此，不必用国界疆域来区分，如果被征服击败，也只不过汇入了更强大的国家，哪怕神灵和统治者都被遗忘，信仰消失，人的血脉火种也永不断绝。
“我只希望，没了这份力量的重压，人们可以更加幸福。”他是这么说的。
“社会主义就是权力属于人民，一切公有，公平公正。”现在的秦夜简单回复，“也许未来有一天，国家的概念会不复存在，所有人类都能连成一体，只不过现在我们还做不到。”
赫墨斯大笑，“是人就会有私心，在人的国度，注定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因为人的贪婪永不满足，只有死亡才能带来更迭！”
“确实，革命还没成功，理想还没实现。”秦夜点点头，“但未来不可预测，继续活着，当足够多的人一起追求光明、善良和公义，一切皆有可能。”
“天真。”赫墨斯挑了一下眉，重来一世，这个人居然一点没变，还是曾经那个理想主义者，如此幼稚地相信那些愚民。拉图尔，你的坚持虚无缥缈，你却为此背叛……前世今生，你们始终如一，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还有一点，双戒合一之后，运用它的施术者必须有强大的实力，灵魂足够强大，才能支撑得了使用它的消耗，否则灵体会不可逆地极速衰亡，圣戒都无法恢复。”赫墨斯冷淡地补充。
“你说过祭司们可以修炼，灵魂该怎么修炼变强？”秦夜追问。
“这处地宫就是曾经祭司的神庙，壁画上有描绘如何观想灵性，你自己看吧。”幽魂变成一阵飞沙般的灰雾消散了，戒指的光芒也同时熄灭，空荡荡的地宫里，只剩秦夜一人，庞大的空间静悄悄俯压下来。
他突然消失，似乎是莫名恼火？秦夜有些奇怪，但无暇细究，凭着自己的感觉抬手，试着用心意默念，很快，宝石上再次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他举着这盏小灯，沿着周边，开始探索四面的壁画。
这里占地很宽广，光是祭坛周边，就足有数百平方，承重柱高达数十米，堪称恢弘伟岸，经历地震也丝毫无损，数千年来，可能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在支撑它存在，秦夜遗憾自己不是建筑专业，没法画出承重结构分析图来验证猜测。
他沿着边缘行走，仔细地一一观看，时间似乎凝滞，墙壁上，那些矿石颜料鲜艳的色彩仍然清晰，光束照耀下，天顶那些花朵般的蓝白色几何图案历历在目，殿堂无比空旷，现在仅剩壁画和柱身上的石刻。
但这些保存完好的壁画已经是无价之宝，怀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他仔细浏览着先民们的杰作。
只见画面极满，颜色有红绿黄黑各种，内容十分丰富，在连贯地表现日常生活、葬礼仪式或战争结束时的场面，身穿纯白长袍的人在指示耕种，赤手空拳的被俘奴隶跪地臣服，祭司和王一起占据画面上方大片面积；还有不少自然景观和动物点缀，苍鹰翼护着王座，水中悬浮着一朵朵睡莲，周围鸭群游荡。
一般来说，壁画里都是神大人小，如此确定尊卑，画作中那些巨大的形象无疑是神明，他们几乎占满了墙壁，有的头上戴着高高的红白双冠，有的周身伴随着满月与弯月，还有的头颅分别是苍鹰、圣蝎或者胡狼，背后展开绚烂的双翼，连羽毛都层层上色，下方还有很多跪拜的小人，权威和神性充实得几乎溢出。
最初的惊叹过后，秦夜将目光转向支撑柱上那些石刻文字，都是一个个象形的符号，本来他看不懂，但奇妙的是，只要凝聚心神，连贯地读下去，文字中的释义就会一一从心底浮现，这是戒指的助益。
原来祭司的修炼方式是用具备灵性的东西作为媒介来观想，在特定的时间和方位，专心闭目冥思，即可吸收日月的力量增强己身，现在他手中的黑月之戒就是一件强大的灵物，借助它来修炼，可以一日千里。
而所谓的神术，则是在积累了一定灵性之后，分别配合手势和符号来运转灵魂之力，按照一定顺序和路径来施法，如果灵魂能强悍到一定程度，甚至不必借助神术，就能用戒指发挥种种妙用。
他边看边思索，记下各篇长文中修炼灵性的法门，并试图解读壁画的内容，和之前赫墨斯的说法一一相对照。担忧光线会破坏壁画的色彩，他只用手机保存了石柱上一些必要的篇幅，防止自己看完离开后遗忘。
时间缓慢地流走，不知不觉，他已经全部看完壁画与石刻文字，登上高处的台阶，回头遥望，地面有隐约的摩擦痕和血迹，大概之前赫墨斯暂时附体时，就是控制他从这里进入祭坛，让圣戒为他修补残躯，恢复意识。
秦夜继续往前探索，走过狭长的通路，眼前是第二个巨大的空间，中央像是蓄水池，呈现方正的石坑，玫瑰色的岩石表面，刻画着连绵的睡莲纹路。
但现在里面的水早已彻底干涸消失，这里也几乎没有任何珍宝或典籍留存，可是在水池附近的一处凸起，秦夜似乎发现了异样。
“那是你的东西，带走吧。”不知何时，一阵冷风拂过，赫墨斯从空气中显形，又站在他身边。
秦夜讶异地走过去，蹲下来小心地拂拭两下灰尘，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击，黄金和绿松石的耳坠，纯金的臂环、护腕、形如朱鹭鸟首的黄金额饰，细密彩石串成的宽项链……梦中那个自己，他身上那些华丽的首饰，现在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秦夜有些晕眩，似乎一下子又有很多画面冲入脑海，他听见幽魂淡淡的声音，“这是你最后身死的地方。你的尸骨已毁，只留下来这些，它们就是你曾经存在的证明。”
这些物证穿透时光，重新和自己相遇，即使已经接受了前世今生的说法，秦夜还是感受到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震撼，我之所以是我，是被过去的情感和经历所塑造。
可如果前世记忆渐渐回笼，我还单单只是我吗？是否可以理解为，现在的我，正在同时经历过去和未来两种交错的人生？
不……至少现在不是，我只是秦夜，刚刚死里逃生，我只活了二十七年，前世是一场梦，不能错乱。我要复活，变回一个正常人，重新过平凡安稳的生活。
秦夜缓了缓，才按捺下剧烈的心跳，颤抖着用手将它们收起来。
随后他看向身边的赫墨斯，鬼魂那双幽深狭长的黑眼睛也正盯着自己，睫羽上的金色缓缓闪烁，神情难辨。
我能信任他吗？他自称是我过去的爱人和朋友，似乎目前的证据都在佐证他的言辞，然而——秦夜直觉他有所隐藏，他的态度总有些奇怪地尖锐。
秦夜陷入深思，他没有忘记之前的感激，只要力所能及，他会尽量回报赫墨斯，履行诺言，和他一起见证外面无限广阔的世界。
但一面之词不能全信，凡事还需多加注意，如果以后长期合作，更要仔细观察细节，寻找可佐证鬼魂说法的证据，不过隔了几千年，这么做大概有些困难。
总之一旦发现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或者察觉态度有异，必须小心提防……反正现在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以后情况再坏，也比之前濒死状态要好得多。
很快，按照身边幽魂的建议，秦夜心中默念一声，启动了戒指内的储物空间，前世的旧物都被放入其中，封存起来随身带走。
一边往外寻找出路，秦夜一边继续问他，“你说过，赤阳之戒损毁后，圣物的灵性会逐渐重聚，它们有什么特征？接下来我该怎么找？”
“日月双戒的力量相辅相成，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感应到。不过还有更简便的做法，灵性汇聚需要活人的正面的情感寄托，要天长日久地汲取凡人的供奉……去最鼎盛的神庙吧，那里一定存在灵性的遗物，找齐大致的碎片，剩余的灵光重铸时将会自发汇集过来。”
秦夜摇摇头，“现在的神庙都是古遗迹，大部分文物都在博物馆里。”
赫墨斯从善如流，“那就去所有大博物馆，找到信仰寄托最强的九件，一般也是最知名的九件至宝，你甚至不用带走它们，用戒指取出灵性的碎片就行。”
“好。”应了一声，秦夜立刻开始制定计划，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此刻已到了后半夜，他点开备忘录，在新建的空白界面里认真敲下埃及国家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这几个名称，这些都是他已知的保存尼罗河流域文明遗物最丰富的地方，宜早不宜迟，马上去找，越快越好！
如果在私人收藏家手里就麻烦了，先去附近碰碰运气，明天一早，就去买票入场！虽然很多珍宝都已经被强盗大英夺走，但还剩下一些，希望有收获。
秦夜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当机立断，“我们现在就出去。”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当初陷落的流沙坑下，但空洞早已被再次填满，隔着二十多米，周围又无法借力，除非肋生双翼，否则人类根本爬不上去，“赫墨斯，你要先回戒指里吗？你的灵体也需要依附吧？”
“灵体附着可以无视一定距离，你打算怎么出去？”赫墨斯双手抱臂，夜晚黑月的力量近乎无限，出去有很多种办法，但他可不相信这辈子刚刚接触这份力量的年轻人，能立刻运用自如。
“飞上去，用冲击力硬撞开。”秦夜简短地道，“石刻上有说明，黑月的主人可以变幻各种飞禽鸟兽的姿态来战斗。”
赫墨斯眯着眼睛看他，虽然仍不想相信，但幽暗的光芒已从戒面中涌出，流水般淌过秦夜的全身，薄薄地罩了一层防护，并在他面部凝聚为一顶头盔，遮住了面容，两侧飞羽护耳，顶上是鸟喙般尖利的撞角。
而在他后背，一双漆黑的羽翼瞬间延伸出来，翼展足有三四米宽阔，如同苍鹰，但碰撞之间又发出金属般尖锐的摩擦声。
已经彻底接受超自然世界观的秦夜现在心理接受能力极强，只凝神适应了几秒，紧接着他挺身收腹，刹那间助跑起跳，翅膀急拍，气流掀动，他浑身骨头都似乎中空拉长了，飞翔时无比轻盈，一个加速，隔着头盔，他已经迎面撞上了高处的阻碍！
他没注意，旁边的赫墨斯一声不吭，变成一道流光，烟一样汇入他的戒面。
……
石窟景区前的空旷地带，一只手忽然从无垠沙海里伸了出来，五指用力，秦夜顶着重压，先是从沙坑里艰难地冒头出来，接着总算整个人爬上了地面，月光拂面，他在沙地上翻滚了一下，对着天空重重喘息。
深夜并不寒冷，月光带来阵阵清凉，倍感舒适，群星亲近地焕发着光彩。
他偏头看了看周围，地震中的游客和大巴车早已撤走，远处孤零零的沙陵和石窟还安然无恙，之前异常的落日、摇晃的大地，天塌地陷好像都变成了一场幻觉，只有脑海里鲜明的记忆还在提醒自己何为真实。
秦夜仰倒在沙面之中，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够倒霉的，他看着天上的星月发呆，想了一句废话，但人要学会乐观，现在他浑身脏乱，头发里掺得全是沙子，不过哪里跌倒就爬起来，哪里爬起来就先躺下，哪里躺下就先睡觉……
这么美的晚上，就先看星星吧，他叹了叹气，默默注视天空，月亮如一盏高悬的明灯，星星都是一双双闪烁的眼睛，秦夜向上伸手，试图去触摸那些遥远的星辰。
但他的手指却插进了半透明的魂体，穿透了赫墨斯的脸，“你累了？”那张俊美的脸悬浮在眼前，黝黑肤色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
“你也出来啦……”秦夜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挺身坐起，晃了晃头，“很想睡一觉，不过理智告诉我，趁现在时间合适，我得先试试观想修炼。”
有了星月的加持，周身力量都在活跃，刚才的消耗已经在光芒下被补充完毕，休息片刻，他可以尝试更加彻底的变形了。
秦夜闭了闭眼，在赫墨斯惊讶的视线里，青年忽然间浑身裹上了苍鹰般漆黑厚重的甲胄，金属质感的双翼一拍，他很快飞上了苍穹，向着远处一座沙丘的顶峰前进。
要抓紧时间实现计划……
有认真在写哦～本来还想晚上更新呢，结果修文修到凌晨三点半，这一章字数很肥，希望大家看得满意。
可惜前两天写的yellow晋江不能播，只能我自己看，哈哈哈哈
向第一个世界继续冲关！还是原创好啊，随便我怎么编故事，马上奇幻大冒险来了！
2025.05.07日，修改！加了一些描写细节
2025.05.08日，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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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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