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启程，天还未亮，挂着一双白玉铃的马车上已有了动静，一只雪白的兽爪扒拉开了车帘，紧接着探出一个还很稚嫩的狼头，墨绿的眼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深沉很多，显出一点憨萌。
封伍上车服侍，小狼就摆着尾巴跳去了自己的小盘子吃早饭，没过一会儿又昂首挺胸地走去了鹤六珈所在的位置，爪子拍拍他的衣摆，示意他跟过来。
马车旁边置了一个小桌子，用一整根南华木雕的，木质细密无暗香，桌角俱都雕成了圆角。
顾西辞早已洗漱好，抱着时安在给她喂奶，小丫头在他的怀里格外乖巧，叫张嘴就张嘴，一点脾气不闹。
见人过来了，他也不走那些虚礼，直截了当:“今日冒昧叫鹤相过来，是想求鹤相迟我们一程前往怀宁。”
“哦？”鹤六珈眉眼一挑，要等一个理由。
“我在怀宁尚有琐事需要解决，怕碍了鹤相的眼。”
这是有架要打，鹤六珈直接挑破：“我不在乎，我带的人虽然不多，但也都是个中翘楚。”
顾西辞就笑：“您带的人倒是无所谓，只是鹤相颜色太好，若是叫人认出来了，郬国怕是要就此与我绑在一块了。”
……
鹤六珈还想说一声不在乎，可确实怕坏了顾西辞的打算，只能亦步亦趋远远跟着他们，在城外停下了。
怀宁城防极严，进城的人多要经历三四层盘问，偏偏它处在南北中枢之地，是商户集散的主要场所，是以未及中午，城门外就排起了几列长队。
顾西辞一行大大咧咧地绕过队伍，直接走向东边的小门，小门处是主管城防的军士，见了封壹出示的令牌便放了行，还一路引着队伍去了城中的别馆。
怀宁的别馆是城主待客之处，依山而建，建造的时候引了山泉往下，工匠顺其水势构造了楼阁的布局，极具巧思，是诗情画意的好去处。
军士将人带到门口便行礼告辞，车队并未在门口停留，直接开了大门行进馆中。街边簇拥着许多凑热闹的百姓，俱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嘴里交流讨论着些诸如这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大气派的闲话，却没有一人知道车队的来历。
冬末初春的白天往往很短，酉时刚过天色已经足够昏暗。
顾西辞坐在主阁的窗边，视线望出去有一座不算太高的丘陵，封玖正正经经站在他的身后汇报工作。
他们会在束薪山遇到也是因为这个，封玖原本一直在留意梁都的动静，前几日终于有顾西辞遇刺的消息传来，丞相悲恸万分，卧榻不起，梁帝更是因此罢朝一天，以作缅怀。
除此之外，截取密信的人还给他带了一个消息，密信所用的信纸是临漳最著名的特产——印花纸。
印花笺本是怀宁一女先生发明出来用在诗会上的纸，后来有商户觉得这些纸经此制法之后相较原来的粗纸更顺滑留墨，就去了印花这一步，仿出了通用的印花纸。
不过这些渊源基本只有临漳这一代的百姓才知道，若是些匆匆入城只为动点手脚的货色，自然发现不了。
封玖收到消息之后就亲自去临漳探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想必他们已经离开了。
“封陆来信说，朝中局势不稳，丞相称病不出，但许多需要他定夺的奏本依旧送往了丞相府，梁帝罢朝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封玖把封陆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加了点自己的见解：“要不我们趁这个机会去加把火？”
顾西辞语气悠悠散散的：“他俩倒是不需要加火，万一火太旺了烧死了谁，我们在江南看不到多可惜。”又转了话题：“倒是这怀宁，今天可以看一场烟火。”
夜色昏暗，月光却颤颤巍巍泻下来，照亮了别馆西边墙上的几个影子。主驾的车夫正打算去上个茅房歇息了，目光往上一望，硬是被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东西吓了一跳，系裤带的手一紧，正想喊人，就有一个黑影飘到了他的身后，手中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就推上了他的脖子。
却没想到车夫双眼一眯，在最后关头险险握住了他的手腕，手劲一翻就将利刃反扎进了来人的胸口，惊讶地大喊：“你是什么人！你来干什么的！”
其余几个影子正打算往主阁去，为首那人见手下居然连个车夫都解决不了，作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先躲起来，自己也来到了车夫面前，嘴上说着：“这么点事都办不成！”手中的动作却想先把手下拉开。
拉住的瞬间他才意识到不对，手上的重量软软倒下，这个手下居然已经死了！
下一刹那，就见那车夫直接贴身上前，五指成爪向他抓来，另一只手找了个刁钻的角度，甩出了五枚银针。武斗最怕失了先机，他侧身躲过指爪，却躲不过层次袭来的银针，被一根针扎上了手背。
手背处的皮肤迅速开始变黑，银针有毒！
他迅速驭使内力封住手上的穴道，想叫上手下一起离开，却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队护卫，一同过来的人全都被抓住了，双手反剪在身后，半跪在地上挣扎。
杜兴迅速扭头望向主阁的方向，遥遥感觉有一道视线穿过林木的遮挡望向这边，他咬牙切齿地扭头：“这是个圈套！”
车夫回望杜兴，白日驾车时憨厚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显得锋利而无情，他凑到他的耳边，用冰冷的语气轻声问：“你被梁帝派过来的时候不就该想到这个结局吗？杜兴。”
杜兴，梁帝派去刺杀顾西辞的暗卫头领，夷狄境内那场刺杀过后，虽然他已经亲眼见到了顾西辞的“尸体”，却一直不敢确定那个惊才艳艳的世子居然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带着暗卫一路探查从夷狄回中原的路线，想找到顾西辞还没死的证据，一直到临漳，收到梁帝催促的信函，他才勉强放下疑心，去信回禀顾西辞的死讯。
却没想到下一个城池他就见到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怀宁的别馆。今夜他们也只是例行来探查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该直接返程了，却没想到在这最后一步遭了埋伏！
这车夫的毒很有些说法，杜兴能感觉到已经有毒素透过他内力的压制往身体深处渗去，这一趟必然是没有活命的可能了。只是既然顾西辞没有死，那梁帝的计划就不能实施，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主子！
他对着被抓住的手下说了一句暗语，刚刚还在挣扎的那群人便集体不动了，没一会儿工夫，便有黑色的药汁从他们嘴里留了出来——是暗卫的封喉毒药。便是此刻，杜兴趁着所有人的视线被转移的时候放出了一个信号弹，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后，他也如同他的手下，咬碎了舌下的毒囊。
此刻，远处丘陵之上，有一人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身边停着一只脚上绑了信筒的白鸽。他正惬意地晃着腿，哼一点不成调子的山歌，就见到了自己首领的信号。
晃悠的身子一僵，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抱住手边的鸽子，轻哼了几句训鸽的调子，将它放飞了。
鸽子身上带着的信，是他们这一趟任务的最后一道屏障，里面详述了此次任务的进度，还带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顾西辞没死。他是队伍里专门训鸽的信使，武力值并不高，所以每次出任务，他都负责在后面望风，杜兴还总调侃他，说他一定会是他们队伍里活得最长的。
倒也确实。在感受到空气波动的时候他正这么想着。
一只箭矢带着巨大的力量向他飞来，他只身坐在树上，避无可避。箭矢径直贯穿了他的胸膛，钉在了身后极远的树上，箭尾疯狂颤动，散去多余的力量。最后的信使无力地从树上衰落，至此，梁帝派来的暗卫全军覆没。
还好，他们还有一只鸽子，信使最后想着。
射向信使的箭来自怀宁城墙上的哨台，此时里面的人侧身将手中的弓上抬一寸，估算着鸽子飞行的速度，又远远射出一箭，弓弦震响，空中一抹雪白应声摔落。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
一个时辰后，有一身穿怀宁驻军武服的护军上了哨台，半跪回禀：“城主，顺着别馆俘虏身上的门牌，我们已将丰安客栈全面搜查，确定此次清缴没有遗漏。”
魏明从射落信鸽后一直在哨台上监视着城内外的情况，此时转身向下走去：“嗯，杜兴向来习惯把人都放眼皮子底下。”
护军跟着魏明下了哨台，马上有两名城防护军接替了监视工作。
一路行至别馆外，魏明运功上了围墙，在墙角找了个地方半蹲下身子，并及时抬手用长弓挡住了不知何处射来的一枚银针。
借着月光一瞧，银针上涂了药，看着不像是毒。
远处锋利的视线向这边盯了半晌，似是在确认墙角来人的身份，几息后视线消失，别馆再次恢复到来时的寂静。
氤氲了人气的寂静。
魏明垂眸凝视半晌，打消了见一面的想法，转身利落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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