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初晓?”顾清时侧头讽笑,但那笑还没被安修抓住,就散了,“你在说什么?答案摆在你面前都看不清吗?”
安修唰地脸色惨白,一股燥意漫上心尖,看了眼脚边的强化剂:“那个药剂!有问题!难道是塔主?他知道……他知道我要对他下手?但江校长不是受我——”
他说着翻身去拿A级安抚剂,却被顾清时揪住后脑勺,扯下白金外袍,不得不仰起脖子。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暴露在空气里,一对上顾清时俯视的黑眸,就断了思路。
“江校长是塔主的人,陆凌一直都是,他看门狗的名号又不是什么人都有的,而我当然也是,你能想想我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露面吗?塔主为什么要阻止你们询问我的存在?为什么要一一除去你们这群见过我的人?”
“当然是因为,我和陆凌一直在被他暗中培养,押送车爆炸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清理你们这群怀有不轨之心的人,你这猪脑子怎么会想到塔外去?嗯?”顾清时又往下一拽,把传教士的头掰到九十度,“怎么?他不过是派我来试探你,你就为了——”
“我。”他说这话时,还带着点笑意。
“背叛他?你的荣幸?我的荣幸?还是塔主的荣幸?”
一连串反问下来,再加上顾清时收紧袍子,勒住安修的脖子,他大脑充血阻塞:“那……那强化剂,有什么问题?”
“你们身为哨兵,最害怕的——”
“异种?!”安修反应陡然加快,“原来是这样,我……我不会背叛他的,你是不是把记忆迷宫的事告诉他了?”
顾清时手一甩,重新站直:“很幸运,还没有。”
安修大丈夫能屈能伸,转身跪地,攥紧他的腿脚:“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我做什么都行,我不想变异种,变得和齐术一样!”
他双眼涣散,明显被吓得不清。
顾清时道:“不想我说?可以,只是,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不想……”
他也不说明是什么,只是看向茫茫大地上,因为方九死去,断开的傀儡线。
安修斜眼看去,以为自己明白了:“你想……当塔主?”
“我是向导,”顾清时一啧,懒得再引导他,“撤销你的异能!”
要不是因为精神梦魇一旦开启,只有主动撤除和内部打破,两个选择,他才不会在这跟他兜圈子,白费口舌。
“好好好,”安修生怕顾清时不满意,连连点头,爬起来,目光掠过江校长时,身体一顿。
只见下一秒他就把着栏杆,直接扑了出去,吼道:“把我当狗训呢!江校长受我控制,怎么可能会骗我?0号,我可不是当年你见过的‘王洱’了。”
半空中,他反身扬手,凝出弓箭,带着金光瞄准顾清时的脸,咬牙骂了一句,换头直射陆凌!
陆凌实属是无妄之灾了,抬手捏住箭身,而那箭头正好对于他喉结前。
他刚准备出手,顾清时就啪一声响指,在传教士身后显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横贯半座塔楼。
这种直径的异能,一看便知是早已布好,只待一刻触发!
哒!踩踏被压在锁链钻出的风动飒飒中。
灯塔斜面,顾清时跃下,带着锁链直逼,安修身后,又是数道锥头凌风捅来。
安修无处可逃,但人在死前的潜力无穷,他凝视江校长,强行加深标识。
就在两端快要穿透心脏的时候,安修的灵魂轰然进入江校长体内!
与此同时,锁链将他的本体穿了个对心,溅起血液,飞到顾清时白皙的脸上。
陆凌叹了口气,纵身跳下,抱起顾清时返回,军靴重新落到露台那刻,他手心对着江校长。
可什么都没发生。
顾清时:“不用试了,方九死早了,你异能强到没有敌手,但对现在的传教士没用。”
“当然,传教士如今,是多重目标,难以判定。”
在那双凛凛红眸里,陆凌看见江校长这一个躯体里,寄宿着无数影子,扭曲着,尖叫着,哀嚎着。
——安修曾剥夺过的灵魂,没了关押他们的方九木偶异能,自然回归发动者了。
而此刻,江校长也在和安修争夺身体主权,对彼此拳打脚踢,撕拉狠咬。
“所以,你为什么要先杀方九?下手还挺重的。”
陆凌说得不错,顾清时确实是毫不留情地把他碎成片了,按照过去,没有挑衅,没有动手,参与洗脑,最多给他一链封喉。
顾清时甩开他抱住的手,拽住他制服领口,迫使他低下头:“因为,他插傀儡丝的时候,往我脑子里放小黄片,这个理由够吗?”
“那的确该死,”陆凌抬手,朝准方九仅剩的残骸,毫无征兆地,唰那团东西被凭空抹灭,“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顾清时丢开手:“联系1号。”
“隔着他的梦魇异能?”
“上次精神迷宫可以,现在就可以,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顾清时手指敲击太阳穴,唤出1号。
不知道她那边在干什么,打打杀杀很是激动:“干什么干什么忙死了?你是想问我帮你查的那件事吧?江校长,本名——”
“江倾。”
没有反应。
安修甚至还占在上风!一个绞索,掐住江校长的脖子,张嘴就要咬上去。
顾清时眸光越来越深,说实话,非必要,他不打亲情牌,黑袍褪去,这次不仅是衣服,也是面貌。
“江倾。”
当江昱轻声喊出名字的刹那,她的眼睛骤然明亮了。
江倾是个平凡的人,见过长辈口中那段向导至上的时间,也见过哨兵至上的时期。
小时候,并没有值得记忆的东西,哪怕在中心塔保护区改名监禁区管控的那天,她也没有任何实感。
直到某天。
过去曾是她搭档的A级哨兵找来,像变了一个人,对她拳打脚踢,啐着唾沫星子,一口一个:“江倾!你个赔钱货,当年任务要不是因为你受伤拖后腿,我早该晋升成为小队长!你怎么不去死!”
在完成疏导后,他又抱着她的腿,泪流满面:“对不起,江倾,我错了,我只是情绪失控,以后一定会改的,我打你只是因为太爱你了,真的,江倾……”
一会儿是愤怒的“江倾”,一会儿是喜悦的“江倾”,一会儿是哀求的“江倾”。
人真善变。
关门前,对外还是和蔼甜言蜜语的男人,关门后就抓起她的头发,撞进墙里,不断嘶吼:“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我是哨兵,只有我能保护好你,江倾!”
这一声没留住她,让她恍然大悟,找上另一位哨兵,任务做局杀掉他,很爽快,爽到她看着铁栏杆落泪。
然而,他们是一样的。
一次一次的循环里,她懂了,自己要不择手段。
她眼不眨、心不跳,杀掉刺客,趴在塔主脚下。
那天,塔主说:“你可以要一个礼物。”
江倾想了想:“我讨厌这个名字。”
“那就忘掉。”传教士点了点她的眉心。
江校长忘了。
从那以后,她被哨兵叫做江向导。
有了江昱,离开监禁区后,学生们叫她,江老师。
偶尔会有人问:“江老师,您为什么没有名字啊?我们都有的。”
江校长愣了愣:“可能是因为……因为……”
她竟然说不出来理由,看向刚满三岁的江昱,是因为她是向导才没有名字的吗?可林歆校长有。
后来向导首次反叛爆发,她出逃失败,因此她认为,是。
她混啊混,游啊游。
江校长像一尾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鱼,逆流而上,不仅引着江昱,还想托着他。
她告诉江昱:“你要找到妈妈的名字,让它堂堂正正地落在纸面上,所以,不要再为死去的向导哭了,成为一个坚强的哨兵,至少也要像妈妈遇见过的那些人一样。”
江昱五岁抹着眼泪:“不……我不,我就要为他们哭。”
江校长无奈,但她不知道,小小的江昱在心里喊着,他才不要成为那群欺负妈妈的哨兵,他要和向导在一起,他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可。
他们没有懂过彼此。
每一次,江昱为受伤向导担忧的时候,江校长明明想安慰他落寞的情绪,出口就变成:“江昱,你怎么这么软弱?抚慰哨兵是我们的职责,与生俱来的天性,她只是逼近精神力枯竭,晕了过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干嘛要在这哭哭啼啼吊丧?”
每一次,江校长为其他哨兵疏导的时候,江昱明明想请求她不要去,出口就变成:“你从小到大,为了你的事业,为了你所谓的名字,什么时候管过我的生活,你今天要是敢出这道门,那就再也不要管了我!好吗!”
明明两个人就在一个学校,但和陌生人没区别,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江校长通知他课题。
他完成。
仅此而已。
时间让关系缓和,两个人时而夜晚谈心,彼此依偎,时而互相掣肘,大吵一架,时而又能坐下来一起吃饭。
好别扭。
直到,第二代狂躁实验真相被江昱知晓。
两人的关系顷刻落入冰点。
他们吵到天翻地覆,吵到差点拔枪对准彼此。
极端的情绪爆发后,江昱忽然停了下来,问:“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名字,哨兵,权力。
江校长第一反应都不是,她只要江昱。
可随之,她脑海里飞过无数个词掩盖,直到江昱关上门离开,也没说出口,反而更迷茫了。
她想要……什么?
当她在精神漩涡,看到江昱自杀死去的那一瞬间,江校长甚至来不及摸到他的脸,来不及哭泣,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捡起抢,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砰!世界由黑,转白,而后是更深的黑。
即使她清楚江昱死去,清楚顾清时的伪装,她也还是把他当江昱。
她想起这几天休息时间和顾清时的闲聊吃饭,夹菜的动作,说话的口吻,很像很像。
直到从精神漩涡出来前,他伪装得真的让她看不出破绽。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相处本来就少,或许她看出来了,只是甘愿被骗。
但她的的确确,差点将谈判一个尾字,听成——
“妈”。
紧接着,炮弹发射的那一秒,她彻底明白了。
名字不重要,哨兵不重要,权力不重要。
江昱才是……
才是……
她唯一珍守的人,本就如此,早该说的。
——但他已经死了。
过去江昱每一回为向导流下的泪,缓缓地,化为一句无言的话。
“妈妈,因为你是向导,我才亲向导的啊,为什么不懂!”
懂了,她现在懂了。
可她并不是因为江昱是哨兵,才亲哨兵的。
完美,错位。
她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那句“江倾”,带有江昱特有的柔和声线,缥缥缈缈地,挤走传教士的压迫,眼前纠纠缠缠的灵魂,才咻地消散。
她才明白,她当年讨厌的不是这个名字,而是无数个叫着名字,拼命汲取她生命力的人!
但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往事云烟,比不上当下一秒。
江倾看着江昱,颤抖的指尖触上他的脸,从压抑的喉间,艰难地爆发出一声哭嚎:“江昱……妈妈错了,妈妈想要的只有你,你回来,好不好!”
“江昱!”
那一声,带着精神力荡平寒风,也让她精神体上的“兵”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江倾仰起头,挂在江昱身前,哭得泣不成声,那紧闭的情绪,终于寻得宣泄口,肆意挥洒。
风吹的时候,顾清时的碎发盖住眼睛,他听到江倾把他当成另一个人,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不断诉说着:“……我爱你,妈妈爱你。”
顾清时侧头,眼神没有波澜,但陆凌却伸手撩开他的头发,手指擦过耳尖:“0号。”
一句轻唤,让顾清时轻阖双眼,深吸气,撤销王老五最后一次,来自江昱的异能,他没有推开江倾,而是道:“江倾,我……不是江昱,我是0号。”
“实验体0号。”
没有人看见,江昱的灵魂从顾清时体内抽离,他后半身扬在空中,脸颊却下压,极力贴近江倾的额头:“妈妈,我也……爱你。”
而后,柔风拂过他的身姿,悠悠散去。
顾清时推开江倾,询问:“安修呢?”
江倾抑住情绪:“不在这,刚刚他被我精神力轰了一下,负伤跑了。”
陆凌举起手。
依着他的臂线望去,一线裂隙划在空中,隐约瞥见滚动的风云和火焰四起的街巷。
——二十二年前,梦魇具象。
安修钻进去了。
顾清时扶着江倾坐下:“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
陆凌看了眼他的手,自从江倾抱住他以后就没稳过,临近进入,颤得更加厉害,所以他没做多想,牵住顾清时:“我也进去,要是你这次违背交易偷偷跑了,我算什么?嗯?”
“七年前的事,没有第二次。”
他声音不大,江校长虽然情绪难抽离,但眼神好:“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反正现在除了我,也没人醒着,很安全。”
这话在理,顾清时不想多说,面朝缝隙,一脸栽下,手带着陆凌,齐齐落入。
闭眼时,冷风鼓动衣袍,陆凌留下一句“别死了”,手间的温热离去,又冷了,冷到地板咯肉,与骨头硬硬相抵。
顾清时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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