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妧心头微涩,把茶点递了递:“新沏的雨前龙井,还有桃花糕,尝尝?”
顾清落迟疑了一下,侧身让开了门。
顾清妧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半扇窗户。
她走到顾清落身边,拿起一块还温热的桃花糕,放到顾清落掌心:“南阳的点心师傅手艺不错,比京里的甜味淡些。”
顾清落默默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咬着,泪水却又涌了出来,滴落在糕点上。
顾清妧静坐在她旁边,许久,才缓缓开口:
“五姐姐,我明白,疼,剜心剔骨的疼。”
“刚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却又发现她已不在人世,还是那样去的……”
“知道自己的降生带着那样不堪的隐秘,换作是谁,都承受不住。”
顾清落低头落泪,泪水顺着脸颊滴到桌上。
顾清妧握上她的手,坚定道:“但是,五姐姐,她唯一坚持的,就是让你活下来。这份情意,重逾千斤。”
“你是她的骨血。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曾经抗争过、存在过的证明。这不是耻辱,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延续。”
顾清落的嘴唇微微颤抖,泪水流得更凶了。
“祖母她……”顾清妧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站在顾家主母的位置,她有她的考量。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我们无法完全评判。但五姐姐,你要明白一点,你姓顾,你是祖母一手养大的顾五姑娘。这一点,就算你的生父找来也无用,谁也改变不了,谁也不能轻视你。”
顾清妧字字铿锵:
“所以,五姐姐,你可以哭,可以难过,但你不能倒下,更不能看轻自己。你要好好活着,活得堂堂正正。”
顾清落怔怔地看着顾清妧,终于不再是无声地落泪,她猛地扑进顾清妧怀里,压抑了数日的悲痛,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顾清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宣泄。
哭出来,就是好的开始。
在顾清妧的陪伴开导下,顾清落虽然依旧沉默寡言,总算不再将自己关在屋里了,偶尔也在花园里散散步。
而堂兄顾明景大婚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府中上下张灯结彩,仆役们脚步匆匆,筹备着婚礼。
老夫人发了话,等参加完堂兄的婚礼,沾沾喜气再走。
吉日这天,府内外一片喜气洋洋,宾客盈门,笑语喧天。
顾明景身着大红喜服,脸上满是笑容,在门口迎接着络绎不绝的贺客。
顾清妧也盛装打扮,在女眷席中观礼。
吉时到,鼓乐齐鸣。
新娘子被喜娘搀扶着,袅袅婷婷地步入正堂。
引得众人纷纷赞叹。
礼成后,在一片祝福的掌声和欢笑声中,新娘子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前院酒席大开,觥筹交错。
顾明景红光满面,穿梭于席间敬酒,接受着众人的恭贺。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热闹。
“巧儿,你不能嫁给他。”
来人不顾一切地冲破门口阻拦的仆役,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风尘仆仆的粗布衣裳,满面倦容,双眼赤红,嘶声力竭地喊着新娘子的闺名。
满堂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喜堂。”顾廷松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拍案而起。
那青年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瞪向顾廷松,又扫过一脸错愕的新郎顾明景,
“我是何人?我是巧儿的阿牛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们早就有了婚约,是你们顾家仗着有钱有势,用大笔聘礼买通了巧儿那贪财的爹娘。他们为了钱,硬生生拆散了我们。巧儿是我的,你把巧儿还给我。”说着就要上去拽顾明景,被一旁的下人眼疾手快地拦住。
他指着顾明景,手指都在颤抖:
“巧儿她根本不想嫁给你,她是被逼的,今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带她走。”他挣脱束缚,就要往后院冲去。
场面瞬间大乱。
“拦住他,快拦住这个疯子。”顾明景大喊。
“哎呀,造孽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
“抢亲?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亲?”
宾客们惊呼四起,有人躲避,有人看热闹,有人义愤填膺。
顾清妧等女眷在屏风另一侧看得清清楚楚。
不少女眷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攥着手帕。
“反了天了。”顾廷松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来人,先请这位壮士到偏厅冷静冷静。”随即又朝宾客欠身拱手,满脸堆笑:“今日是我顾家大喜之日,诸位亲朋,惊扰之处,万望海涵。请诸位继续畅饮。”
他看向儿子,冷冷道:“赶紧去把新娘子父母也给我请来。”
顾清婉她微微侧头,对顾清妧几人低声道:“我们也瞧瞧。”
偏厅内,阿牛被两个健仆按着肩膀,犹自挣扎,死死瞪着上首眼神躲闪的中年夫妇。
“巧儿爹,巧儿娘,你们说话啊。”阿牛语气里带着控诉,“当初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只要我攒够二十两银子做聘,就风风光光把巧儿嫁给我,我拼了命去南边跑商,差点……可回来后等我的却是巧儿嫁进了顾家,你们……你们对得起巧儿吗?对得起我吗?”
“住口!你……你这狂徒,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污蔑我家女儿清白。”
巧儿爹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我女儿清清白白嫁入顾府,是明媒正娶。什么私定终身?什么二十两银子?简直一派胡言。定是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得了癔症,跑来攀诬。”
“对对,”巧儿娘也尖声附和,指着阿牛,“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你……你再敢胡说,小心告你污蔑。”
顾廷松脸色难看至极,他何等老辣,早已将真相猜了个**不离十。
屏风之后,顾清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巧儿父母那副贪婪又懦弱的嘴脸,阿牛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绝望,以及伯父那强压怒火却无可奈何的憋屈……
她悄然起身,对顾清婉低声道:“我去去就回。”她带着知夏,走向了后院。
新房内,红烛摇曳。
新娘子巧儿独自坐在床边,她还沉浸在被迫嫁人的麻木中,对外面天翻地覆的变故一无所知。
顾清妧推门而入的声响惊动了她。
巧儿茫然地抬头。
顾清妧没有迂回,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道:“你青梅竹马的阿牛哥,为了你,闯了喜堂,正在前院拼命。”
巧儿浑身剧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妧,嘴唇颤抖着。
“他豁出性命要带你走,控诉你父母贪图顾家聘礼,拆散了你们。”顾清妧字字如刀。
“轰——”
巧儿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哇”地一声痛哭出来,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
“阿牛哥……他不能……他会死的……”她泣不成声。
顾清妧静静地看着她,“你怎么想的?”
巧儿泪眼婆娑的看着她,颤声道:“我已嫁入顾家,木已成舟。我会……好好和顾少爷过日子的。”
巧儿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祈求地看着顾清妧,想让她帮帮阿牛哥。
“那就给他一个了断吧。”
顾清妧扫过桌上的笔墨,“会写字吗?写封信让他死心。余生安乐,莫再为你执着。”
巧儿颤抖着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笔。
泪水滑落,滴在洁白的宣纸上:
“闻君闯喜堂,妾心裂矣。
青梅竹马情,金玉为牢破。
父命如山倒,聘礼成枷锁。
此身已非我,顾门深似壑。
再念徒害君,再聚是灾祸。
今生缘已尽,黄泉亦相隔。
勿念!勿寻!
各生欢喜……死生不见。
巧儿绝笔”
信写完,巧儿瘫软在椅子上。
顾清妧拿起那张信笺,墨迹未干,泪痕犹在。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回到厅内,顾清妧让知夏将信递出去。
“少夫人给你的。”知夏将信递给阿牛。
阿牛愣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知夏说的是谁,随即颤抖着抢过信,急切看去。
众人屏息。
只见阿牛的目光飞快扫过那寥寥数语,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滚烫的泪珠砸落在信纸上,晕开了“死生不见”那四个字。
信纸从他无力的手中飘落。
他眼神空洞,口中喃喃着:“死生不见……死生不见……巧儿……”
他不再看任何人,一步一踉跄,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顾府大门。
顾清婉走出屏风,默默拾起地上的信,拿给顾明景看。
顾明景攥着信,转身离去。
一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夜间,知夏帮顾清妧边铺床褥边说:“姑娘,瞧着大公子今天很是生气,他会不会对少夫人不好啊?”
顾清妧放下手中的书册,淡淡道:“古语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这夫妻之间,就如同弹奏琴瑟,需得音律相和,方能奏出悦耳之音。强按琴弦,只会声嘶音哑。”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语气平和:“嫂嫂与那阿牛,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此乃过去之音。而今日之后,她与堂兄拜了天地宗亲,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此乃当下之弦。”
“那封诀别书,便是她亲手斩断旧音,试图去拨动新弦之举。虽痛彻心扉,却也是她选择的路。”
知夏似懂非懂:“可是……姑娘,她心里明明还装着别人,这以后和大公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还能琴瑟和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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