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饭点时的书店里没剩几个人，极致安静的氛围中，一只手随手拿起货架上的杂志，翻动两页。
目光落在一幅插图上。
人气漫画家许今安鼎力新作，青春校园漫画《溯洄》正在本刊火热连载中！
……
人对于过去的回忆会是什么？
对于唐希来说，“过去”好像已经是一个十分久远的词语。她无所事事时，时而会抬头看着窗外高耸的林荫叶，会恍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课间时分，唐希先买好了东西从人群里出来，站在门口等人。
她只需要一盒笔芯和一个新的笔记本。
校园超市里放映着电视纪录片，在等待的这一点点时间里，她微仰着头去看屏幕中的视频。这是她难得短暂地会觉得放松的时刻。
屏幕上播放着一棵花生的生长流程：
将一粒花生种子埋进土壤里，只需浇上适量的水，经过大约60个小时的时间，幼芽就能从种子表皮上破皮而出。一周后，就可以生长得初具形态。
而在倍速播放的镜头里，植株嫩绿的新生叶片在明显地、反复地快速张合，像是在茁壮地用力呼吸一般。
她看得极为认真，直到好友赵湘君走过来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才让她回神来。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将朦胧的走神感打散：“希希。”
这就是唐希在等的人，她的好朋友赵湘君。唐希不知所措一抬眼，一张秀气的短发脸就钻入她的眼帘中。
随后二人一起肩并肩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她们俩都是越阳高中高二理科第16班的学生。
班级所在的教学楼有五层，一层容纳十来个班，过道十分狭长。
路过同年级第20班的教室的时候，走在靠里侧的唐希，微微侧头往教室里面看了一眼，但透过玻璃窗只能看见未上课前嘈杂的景象。
这一眼过后，她立即就回过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因为这时急促的预备铃响彻全校。
要迟到了。
赵湘君拉上她的胳膊带着她奔跑，于是她的步伐也不由得跟着加快。她们要赶在老师进门前回到教室里。
这是个艳阳天，阳光明媚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身在其中好似会产生轻微的晕眩感。
一直跑到教室门前，赵湘君没及时刹住脚，撞上一个人，她们才停下。
那是一个女生，是她们的同班同学。赵湘君撞上去的力气不大，但那人的身体还是被迫地往前倾倒了一下，单手撑住门框。
她身量瘦和高挑，及腰的笔直长发跟着空荡的蓝白校服一起在背后摇摇晃晃。
对方站稳后，才回头来看她们。
几乎一瞬间就可以吐出对方的名字。
是宣予安。
赵湘君撞到人本不是有意，但看清对方是谁后，反倒是轻轻哼了一声，她从来都不待见宣予安，所以连句“抱歉”都不打算有。
一时间，教室内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她们。
被齐齐注视的感觉并不好受。
唐希不希望她们俩又起冲突，她摇了摇赵湘君的手臂，嘴巴里发出的语调有些不顺畅的微顿：“湘，君……老师，过……来了。”
与唐希的目光对视上，赵湘君的嘴这才撇了撇，才不算情愿地对宣予安说了句：“对不起。”
她的道歉很难说有多少诚意，只是不想在好友面前留下坏印象。
但赵湘君才不管宣予安会怎么想，眼见任课老师渐渐走近，她立马拉上唐希越过人回到座位上。
她们的座位在教师靠内侧的墙边，正好前后桌。
被拉着走动间，唐希下意识回头去看宣予安，只见她神色平淡。
宣予安有一双漂亮且深色的眼睛，眉目却下垂，整个人带着一丝沉默的恹气。
但宣予安似乎并不在意赵湘君的举动，也不关注她们，只是沉默地落于自身的思绪里。
直到正式上课铃响起，走进来的任课老师撇了一眼宣予安后，宣予安才开始有所动作，快步走到教室后方的座位上。
班上的学生是单数，唯独她是单人单桌。
前排的唐希假装不经意地回身捡东西时，往背后望了一眼，那是一张十分杂乱的课桌，宣予安正在将叠在桌面上的小页册子一股脑塞进抽屉里。
赵湘君却以为唐希在看自己，冲她眨了眨眼，从桌面垒起的课本缝隙间递给她一颗橘子糖。
与赵湘君对视上时，唐希略有些心虚。
这时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大家将课本翻到......”
在赵湘君的提醒下，唐希立即回头，将目光落在黑板上。
这节课是生物，任课的是一位中年男性老师，他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微笑，没见发过脾气，讲课的方式也温和且仔细，但总是令人觉得有些催眠。
于是唐希不自觉地开始偷偷跑神。她假装用笔在课本上写写画画，思绪却早已跑到了天外。
她想到方才在视频中看到的，花生在播种过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能冒出黄色的花朵，而在这个时期的镜头里，整个植株就像是在欢快地跳舞一般。
“呼吸”，“呼吸”，然后生长、伸展。
等到花朵逐渐衰落，垂进土壤里，便开始“扎根”，再生出果实。
她一直在回忆着这一段，但这不是什么十分特别的事情。
漏着墨的笔尖在课本上停留得太久，晕出了大滴的墨水，将白纸染黑了一块。
“唐希同学，唐希？”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唐希惊了一下后迅速站了起来，大家都在看她。但她压根没听清老师的提问，正心神不宁间，生物老师却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垂了下眼。她的同桌是一个圆脸、戴眼镜的女生，同时也是16班的学习委员。同桌悄悄指了下课本上的某处，并小声提醒她答案。
唐希这才磕磕绊绊地将答案说出来。她声线细微，讲话结巴，也不大自信，但同桌给的答案是正确的，由此逃过一劫。
坐下后，唐希松了口气。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右手握住的笔杆一直没有松开，紧紧地捏在手指间，因为用力，食指与手背相接处突出一条清晰的经络。
课间的休息时间有10分钟，唐希拿起水杯摇了摇，发现已经空了，转头顺便问了一下后排的赵湘君需不需要帮带。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下越发显得小声，依旧磕磕绊绊的，说不流畅。她是个天生的结巴。
赵湘君刚在同桌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自己的数学作业忘了做，马上就要交作业的时间，而教数学的老江最为嘴毒且严厉，大家都有些怕他，她只能趁着这点时间赶紧写完，听到唐希的声音，抬起头咧嘴笑着说了句：“谢谢希希。”
赵湘君似乎只在面对宣予安时会刻薄无理。
教学楼的一层楼里只有一个茶水间，安置在每层楼的正中间，趁着课间休息来过来接水的人不少，唐希抱着两个杯子站在队伍后面。
很快唐希的周围也站了人，里面有两个女生，唐希认得她们，是同年级20班的学生，一个排在她身侧的另一条队伍里，一个在她身后。
在人走过来的时候，唐希无意地侧头看了一眼，便马上转回头盯着前面的人的后背，然后不一会儿就微微垂了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子上摩擦。
她的杯盖是兔子耳朵，两个耳朵一立一折，杯身上的印花也是白兔，而赵湘君的是棕熊。
等了一会儿后才排到她，热水器的底座距离出水口有点远，唐希就用手捏着杯口对着出水口，免得没对准让开水溅出来。
滚烫的水咕噜咕噜地灌进玻璃杯里，越是临近杯口，指尖越是能感受到那股热度。
接到第二杯的时候，身后的人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侧了个身，手肘撞到她的背上，推了她一下。
于是唐希捏着杯子的手不稳地晃了晃，杯口侧了一点后，落下的水柱撞到杯壁上后，滚到了大拇指上，即使很快就挪开了，也还是一瞬间地感受到了皮肤上传来的刺痛。
热水器放出来的水流很快很急，开水在原本接住它杯子离开后，落到底座上时，还溅起来几滴，落在了唐希的身上和脸上。
而旁边正在接水的人也没有幸免，女生当即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嫌弃声，皱着眉不耐烦地看过来。
这让唐希下意识地看过去，局促不安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不......不是......是故......故意的。”
说完，唐希连忙低着头收拾自己的，而旁边的人甩了甩手，还在嘀咕着抱怨，说出的话不算好听，唐希没搭理，若无其事地一手指尖捏在滚烫的杯身上，一手拿起杯盖盖上。
手上被烫的那一下已经不痛了，只是还有点持续不消的麻。
准备离开的时候，身边的女生才对她喊了一声：“喂，结巴”。
可剩下的话还没落下，马上就听见队伍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能快一点吗？”
等在队伍最后的宣予安一开腔，所有人的目光都回过去落到她身上。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要上课了。”
她说话声音不大，黑发之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仅仅是站在那里，一双漆黑的眼睛严肃地盯着人，就能让20班的那两个女生噤声。
可能是因为，她这个样子，实在太像是在说——你们太磨叽了，想打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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