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礼物，买礼物……
可是买什么。
叶菱不知道。
那就先买吃的吧。
她去了本地最出名的文家点心铺，买了份招牌的绿豆糕，怕不好吃，先自己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没什么问题。
然后该买衣服了，反正小蝶说要买衣服，可是叶菱有点舍不得自己的衣服，而且她总共没见过穷死几次，要是换了身衣服，他认不出自己怎么办？
她在街上逛来逛去，最后停在个买稀奇古怪东西的小摊前，里面有不少项链啊戒指什么的，缀着斑斓的塑料宝石。
一个满脸精光的大娘吆喝着：“小姑娘，来看看啊！都是新到的真东西，别的地方可买不到！”
叶菱蹲下，挑挑拣拣，忽地看到右边放了顶宽边的大黑帽子，摸起来滑溜溜的，上面插着根翠绿的孔雀毛，倒是稀奇。穷死他就总戴着帽子呢。
她顺着那根羽毛摸：“这个多少钱？”
“哎呀，这可是最现在流行的款式，看你真心想要——”
叶菱拿出一枚银元：“这样够吗？”
“够！够！我给您戴上吧！”
生怕她反悔似的，大娘把帽子按到她脑袋上，飞快地收走了她手中的银元。拿出一面镜子，让她自己照照：“好看的！你瞧。”
叶菱接过镜子，一看，黑色的大宽帽子称得她的脸小小的，全在阴影里，一笑起来，脸颊的弧度格外清晰好看。
只是这镜子只能照到头，所以她看不到全身的样子，于是不知道，戴上后头是好看了，全身却显得不伦不类的。
她开心地离开小摊，又走回来问大娘：“您知道邻水公馆在哪儿吗？”
大娘有些惊讶，又打量叶菱几眼：“邻水公馆啊，靠着河边建的，最大那间就是。”
“好。”
她一蹦一跳地走了，大娘心中后悔，想着这小姑娘说不定有钱得很，喊道：“小姑娘，下次再来买东西啊！我还给你便宜！”
快步走过街巷，不过一会儿，叶菱过了桥，就看到一栋纯白色的漂亮西式大房子建在河边。
她回头，确认没人跟着自己后，扶住帽子，提着点心，跑到铁栅栏门前，看到门柱上有个圆圆的白按钮，知道这是门铃，报信用的，一连按了好几下。
叮咚叮咚叮咚！
叶菱喊道：“我来了！”
一个小身影跑出来，为她打开门，紧紧地抱住了她。
叶菱身上一僵，手抓紧了食盒的木提手：“你自己在家吗？我给你买了点心。”
海兹点点头，拉着她的手穿过草坪，往屋里走。
客厅比外面的草坪更宽敞，有棕色皮沙发，漂亮的白色电话，像一朵百合花一样，放在高高的小柜子上。
海兹的屋子要小很多，里面有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放在些小的瓶瓶罐罐，门的对面就是一扇巨大的窗户，可以看到七怀河从眼前流过，河上很多条小船，载着人来来去去。
叶菱很是新奇，站在窗边看了好久，一回头，看到那个破碗还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好丑。
不比不知道，这么崎岖的一个碗放在这么漂亮的房间里，丑得真是非常突出。
“这个碗还真是难看……”
她嘀咕一句，海兹没听懂，只是知道她在看碗，就把碗拿在手里，对着她笑了笑。
叶菱也笑：“你也真是不嫌弃……”
海兹拉着她坐在床上说话，叶菱把帽子摘下来放到床上，把放绿豆糕的盒子撂在膝盖上，打开，九块只剩八块半。
海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好吃吧。穷死。我也头一次买。”她自己也捏了一块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穷死。”
“嗯？”
“你为什么叫穷死啊？”
说对方的名字寓意不好，总有些不礼貌。
所以叶菱决定，先问对方取这个名字的理由。
海兹眨了眨眼，说：“姓是琼斯，是爸爸的。”
“就像叶？”
海兹点点头。
叶菱叹气：“可是穷死在这里，就是……没有钱花到不得不死了的意思，是不是有点不好？”
海兹认真想了想：“我可以有一个新名字。”
叶菱一下子兴奋起来：“你叫不败好了。就是不会输的意思！”
这原本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但是她爹死活不同意她改名，然后她就把这个名字给街边的猫用，但是猫第二天就跑了。
这名字传到穷死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
“不败……叶不败。”海兹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叶不败。很好听！”
叶菱“哎呀”了一声，说：“你就和我一个姓了？”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给我起了名字。”
叶菱有点不好意思，又拿起一块绿豆糕往嘴里塞。海兹还在看她，他的睫毛也是金色的，柔软的，她一看到金色，就会有点不自在。
“咳咳——”
绿豆糕呛了她一口，海兹连忙给她拍背，她却呛得更厉害了。她喘了两大口气，终于平缓下来。
吱啦。
门开的声音。
而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有两个人。
海兹跳下床，打算去迎接，被叶菱拉住衣角。
她眼角还红红的，声音沙哑：“你娘？”
“是。”
叶菱有点慌，她觉得自己有点不请自来的意思，不败的娘她也没见过，应该也是个洋人，她看到一下子家里多出个人，不知道会怎么样？有的长辈见到家里忽然出现别人是会生气的。
海兹看出她惴惴不安，就说：“我们就不出去。”
“不出去了吗？”
“他们在说话，不用出去。”
叶菱点点头，隔着门听着外面的话音。
说的竟都是洋文，叽里呱啦的，半句听不懂。
但是再一听，这男人的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她扒开门缝，悄悄往往看，吃了一惊。
那嘴里不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的人，不是她哥是谁？
穿一身灰西装，打了条青色的领带，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嘴边带着微笑，双眼神采炯炯。怎么说，人模人样的。
“我哥怎么会说洋文？”
海兹坐在床上，把那顶叶菱刚买的帽子戴到自己头上玩：“谁？”
“我哥哥，那就是。”
海兹跳下来，从门缝里偷看。
“她是我妈妈。”
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金发女人正笑着和叶之复说话，二人聊得投机，女人时不时爆发出大笑，而叶之复只是继续带着微笑陈述，语气笃定。
叶菱轻轻把门关上。
“他们在说什么呢？”
“是在说商业的事。”
“我哥真能和你娘做生意啊？”
她印象中的她哥吧……坑蒙拐骗是第一，邻里乡亲得罪了很多，钱却没见到多少，只知道是在做生意，却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
海兹又听了一会，评价道：“他的语言说得很好。”
“洋文吗？要不你也教我几句。”
海兹嘴唇翕动，吐出几个音节来，说：“这是‘你好’的意思。”
叶菱“叽里哇啦”地跟着说。每说一遍，海兹都摇头。
叶菱垂头丧气：“怎么他学得会，我就学不会？”
海兹说：“他应该学了很久。嗯……你可以先教我功夫。”
“功夫也要从头练起的！”叶菱一下子来了劲头，对着海兹看来看去，让他站起来，站到自己面前，晃晃他的手臂，觉得上面的肌肤软绵绵的，嫌弃说，“你来我们武馆学吧。不过只能和七八岁的小孩一起，从马步学起。很累，不过我会和你一起学的！而且不收钱。”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得极为灿烂。也忘记了海兹跑步时那极吃力的样子。
海兹用力点头：“好！我去哪里找你？”
叶菱说：“你有纸和笔吗？”
海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空白本子和圆珠笔。
叶菱歪歪扭扭地写下：“四条巷叶家”五个字。
“我会收好的！”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海兹翻译说：“我妈妈要去别的地方，你哥哥也走了。”
果然，门当啷一声合上，外面归于沉寂。
绿豆糕还剩下四块。
叶菱有些无聊，打算再说些话，偶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块小小的红斑，像是被人掐了一下。
她问：“你这是什么？”
海兹说了句洋文，叶菱听不懂。
他看她一脸疑惑，跳下床，歪着头，一手摆出抱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另一手摇来摇去，口中讲解：“拉琴，然后形成的。”
“哦，这样啊！”
实际上叶菱一点没听懂。
她原本是个有话直说的人的，怎么在他面前，总是说些无聊的谎话？
叶菱有些烦躁，忽地说：“我想去茅厕。”
海兹点头：“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海兹比划着：“在外面，左边。”
叶菱顺利地找到了茅厕，往回走时，却看到客厅四层雕花的白柜子的第二个格子，是半开着的。她想过去合上抽屉，无意间一低头，看到一块黑漆漆的铁，放在抽屉里。
她轻轻摸上去。
那铁冷冰冰，滑溜溜的，一根标准漂亮的圆管，接在一根方形把手上，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圆环。
她拿起了那块铁，无师自通般地把食指套在圆环里。
圆环里有一个小小的拨片，搭在手指上，似乎是可以按下的。
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叶菱如梦初醒，把那块铁放回去。自己怎么乱拿别人的东西了？这实在不好。
“我，我，”叶菱站在门口，没走进去，眼神乱飘，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不败，我也该走啦。”
“啊……”海兹露出惋惜的神色，但看了看桌上的地址，终归还是为她打开房门：“我会再去找你！”
“嗯！”
叶菱独自快步走到铁栅栏门前，还没走出几步，后面传来一声呼唤。
“叶菱！”
“嗯？”
海兹跑过来，双手把帽子戴到她头上，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左边面颊落下一吻。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再见。”
“再见！”
“再见。”叶菱抿抿嘴，也轻轻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亲的时候不敢睁眼，而后马上溜出了门。心里慌慌的，只觉得他的脸颊软得像是婴儿。
她心里隐隐知道，这是件错事，是月明巷口那些情人们偷偷摸摸做的事，他们最终都会被揪着耳朵，伴随着漫天的哭喊声回家。
在哭喊声中，她听过人说细碎的闲话，说过“名节”，说过“偷情”，说过“失贞”……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其实比别人以为的要多得多，但是现在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人想要互相亲吻。
那些人知不知道？
叶菱做了贼似的，左右看看，又走出了四五步，正打算回家。
一个瘦长的身影晃出来，慢慢拍了下她的肩膀，说：“小疯子，来这儿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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